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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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清步入道胤真人的竹屋。如几年前一样，竹屋纤尘不染，摆设简朴。太清有了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自己还是那个以师父为天的傻乎乎的小道士。
“太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在玄霄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坐在竹榻上。
太清见此情形，心酸了一酸，施礼道：“师尊。”
“你能赶在为师死之前回来，为师深感欣慰。”道胤真人的眼眶微微浮肿，额上青筋隐隐现出，言下之意不言而喻。玄霄察言观色，轻抚老人的后背，道：“师祖，身体要紧。”
“弟子在山下……遇到了一点事情，耽搁了。但师尊交代的事，却是办完了。”太清仍俯着身子，恭敬回答。
“我倒宁愿你办不完。” 道胤真人说得急了，不免咳起来。玄霄眼见着，连忙端了痰盂来凑到他面前。一手拿了巾帕，等老人咳完，便十分乖觉地为他拭去唇角的污渍。
道胤真人枯柴一般的手颤巍巍地抬起，扬了扬，示意玄霄退开。这才看到太清还未起来，便道：“起来罢。事已至此，为师没什么好说的了。老家伙快活到头了，总有件事放不下……”
太清缓缓起身，“师尊但说无妨。”
道胤真人看了看身旁的玄霄，道：“这孩子叫玄霄，想必你们已经认识了。他是太谨的徒弟，天资过人，但总是被同门排挤。幸好为师发现的早，有为师护着，他们也不敢做什么。可为师这眼看就要不行了……”
太清忙道：“师尊莫要胡说，师尊一定能永享仙寿。”
道胤真人摆了摆手，“别说些好听的骗为师。你若是想为师了无牵挂地去了，就收这孩子做徒弟，尽心教导他。”
太清犹疑片刻，道：“师尊，这……于理不合啊。玄霄是太谨师弟的弟子，弟子怎么敢越俎代庖……这么一来，恐怕……”
“恐怕怎样？”道胤真人的语气陡然严厉。
太清第一眼见到玄霄，便无甚好感。太清看人自有一套——玄霄上庭高长，中庭较瘦，下庭那是尖得能削葱。将来会飞黄腾达没错，但命数不长，还会众叛亲离。而且那眼底的戾气，更是不容忽视。太清打心眼里不想收这个徒弟，干脆往重了说，欲要绝了道胤真人的念头。
太清瞥一眼玄霄，身子微微前倾，拱手道：“兄弟阋墙，派内纷争四起，琼华根基不保……望师尊三思啊！”
一直默立在旁的玄霄忽而出声，脆生生的童声在屋内回响：“师叔真是太抬举玄霄了，玄霄何德何能，能够凭一己之力能将琼华派弄至如斯境地。师叔这话，难道不是危言耸听？”
“放肆！”太清皱了皱眉，喝道。“这儿难道有你说话的份？”
玄霄咬下唇，不再多言。
道胤真人恍若未闻，只道：“无妨，太清。想当年，玄震不也是宗炼的弟子么。你是怎么求了我让我说动宗炼把爱徒交给你的，你都忘了吗？”
太清暗道，早知如此，当日干脆不要玄震了，倒是拿人的手短。
正欲再找说辞，道胤真人却是怒了，直截了当道：“你收是不收！”
道胤真人本就将近灯枯油尽，正是苟延残喘。此番一怒，心力耗竭地大了，不免又咳起来。双眼微微凸出，满有些死不瞑目的模样。
太清见此，忙凑到榻前，道：“师尊息怒，师尊息怒……弟子谨遵师尊意旨，师尊一定要保重身体！”
玄霄自是一点不让，连忙去拿了药来，喂道胤真人服下。
太清看着玄霄这般殷勤模样，想着这些年他也算是替自己尽孝了，自己怎么也不该对他存有偏见。心道，就算玄霄那小子长了个人神共愤的祸水样，也得把他的命格改过来。
“玄霄，过来拜师。”太清道。
玄霄一愣，兀自跪下，先是朝着道胤真人一拜，“师祖引荐之恩，玄霄毕生难忘。”又接连磕了两个响头。这才直起身来，又向着太清一拜。“弟子拜见师尊。”
太清见此，却是有几分动容。饮水思源，这玄霄虽然乖戾，骨子里还是好的。伸出手来掺起玄霄，道：“不必多礼。”
道胤真人满意地点点头，黯淡的眸中一道精光闪过，瞬间便恢复了原先的惨淡。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对玄霄道：“好了，你下去吧，师祖有话跟你师父说。”
玄霄为他整理了一下靠垫，识趣地退下。
见玄霄出去，太清忙道：“师尊，我这次……”
道胤真人却是已经猜出了他要说什么，问道：“带回来了？资质怎样？”
太清眉飞色舞道：“天降奇才，世间少有。尚未满月便已是灵气逼人，而且这降生的时辰……”
“何时？”道胤真人沉声道。
“至阴之时。”太清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跪了下来，一字一顿道：“琼华霸业将成，师尊的毕生夙愿……”
“且慢。”道胤真人喝道：“且不说而今双剑尚未炼成，就是练成了。这宿体，也不该是你的孩子，我琼华未来的掌门。”
“师尊……”太清欲要说些什么，道胤真人自顾自道：“玄霄乃是极阳之体，这羲和剑的宿体，他是当定了。说实话，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孩子，但是务必要好好教导他，好让他心甘情愿为琼华派付出这条命。”
太清怔了怔，道：“师尊高见，弟子竟难以领会……”
“不必自责……对了，孩子呢，我要看看琼华派未来的掌门。”
玄霄慢腾腾地自山顶走至涧口，正巧遇上抱着个孩子的玄震，不由得调侃两句。
“玄震师兄，怀里的孩子哪儿来的。该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胡言乱语！”玄震厉声喝道，却不慎颠着了婴儿。小婴儿不满地揪揪玄震垂在胸前的长发，一双小杏眼立时瞪圆了，玄震连忙哄孩子。一面对玄霄道：“这是师尊带上来的，我不过是帮忙照看。”
“师尊带上来的？我看看，难道说……这是师尊的私生子？”
玄震立马意识到不对：“你说谁师尊？”
“可称之为师尊的，定然只有太清真人。也是忘了知会你一声，师尊求道胤真人要了我，现在我们是师兄弟了。”
玄震微微一笑，道胤真人果然没有浪费了自己的苦心。
玄霄踮起脚，想看清楚孩子。玄震忙善解人意地弯下腰，让玄霄能够够着。
玄霄顺势接过孩子，对一个五岁的幼童来说，这个婴儿也着实重了些。玄霄索性一屁股坐下，把孩子搁在了腿间。
“瞧他脸上的褶皱，跟师父真是像神了，我估计的八成没错。”玄霄摸摸婴儿的脸，点评道。
玄震忙道：“别乱说话，小孩儿都长那德行。这不，皮还没褪呢。师尊一生自持，享誉天下，怎会做出这等事情。再说，师尊年过花甲，于……于这种事情上，应当不会多热衷才是。”
“师兄你急什么，玄霄不过是猜测。”玄霄又看看孩子，“不知道是男是女。我看呀，一定是个男孩。”
玄震随口道：“又是猜的？”
“玄霄这可是有依据的。”玄霄颇为理直气壮。
“哦？”玄震摸摸他的头，十分感兴趣下面的话。
“长得那么丑，我若是个女孩长她那样绝对二话不说自杀去。”
话音刚落，便觉两腿间湿漉漉的，待俯下身查看时，便被婴儿一掌击中。
“还会偷袭？这小家伙。”玄霄捏了捏婴儿的鼻子，伸手去扯玄震的袖子。“拿来。”
“你这是做什么？”玄震往后扯了扯，一不留神，袖子便给撕下一块。
“玄震师兄不愧是玄震师兄，这长衫的料子不错啊。”玄霄打量了一下手中的碎布，“可是现在，便宜这小东西了。”
“你想干什么？”玄震惊恐地捂住袖子的裂痕。
“换尿布啊……”玄霄答得一派天真，玄震猛然间有一种掐死他的冲动。这长衫可是自己四处抓了不少妖怪攒钱买的布料，照着琼华派弟子装做的。这玄霄一声不吭便撕了，着实可恨。可怜自己为师父也弄了一件，本来还想着……也罢，是玄霄做的，便算了罢。衣服再好，也是死物，而玄霄，可是活生生的，比衣服的意义更重大。
“这是什么东西……咦！怎么不对？”
玄震正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独自悲伤，也顾不得理会玄霄。
“是个女的。”玄霄道：“这丫头长得这么丑，将来定是个嫁不出的……呸，男女授受不亲，刚才我是无心之失。快快盖上，免得要我娶她。”
也顾不得换尿布，直接把那布料一扔，便匆忙逃走了。
玄震眼疾手快，飞身接住下落的布料，心道回去补补还能穿。环顾四周，玄霄早不知道去了哪儿。
“这小子……”玄震笑道，一面抱起孩子。
“说谁呢？”太清突然出现，惊得玄震忙打住话头，舌头向上一卷，指指孩子说，“她。”
“这可不是小子，这是你妹子。”太清接过孩子，正欲走开。
玄震道：“师尊，师妹叫什么名字？”
“尚未决定，还待掌门赐名。”太清说着，抱着孩子往林内走去。
又回到道胤真人的地盘，太清也不再啰嗦，道：“请师尊赐名。”
孩子的颈间滑出一个小吊坠，吊坠上一颗珠子，散发着幽幽蓝光。
“水灵珠！”道胤真人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哪儿来的。”
“孩子娘留的。我估摸着她也是偶然得之，跟这珠子没什么渊源，随意便给了孩子玩。”
“最好如此。”道胤沉声道，见太清面色沉郁，不觉哀从中来。“太清，你可怨为师？”
“不敢，师尊对太清恩重如山。”
“是我对不起你才是。谁让你投错了胎……世袭琼华，虽保住了仙缘纯正，但却苦了每代掌门啊……你若是舍不得女儿，便让她做一个庸才，换一个资质不差的当掌门罢。”
“师尊……”太清不禁哽咽，“师尊好意，弟子心领了。能有这么一个孩子着实不易，弟子不会白白浪费了这等人才……”
“不必谈什么浪费不浪费，修仙之途，不过镜花水月。我悟了一世，到快入棺材了才看清，而今也不及与你讲这许多。总之，让我这孙女幸福一生，别再参与这些了……”
“师尊还是先赐名罢。”
“这孩子便叫夙瑶。”道胤真人又道，“你终归是不死心的，不如绝了你这念头。”
说罢，迅速将掌覆于夙瑶额上，灵光一现，又归于沉寂。
太清这才意识过来，“师尊这是……”
“封了她的天灵，从今以后，她在法术武学上将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庸才。”
太清不及愤怒，便见道胤真人歪了过去，伸手一探，了无气息。
太清的手颤了颤，仿佛不可置信。道胤真人的面庞在一瞬间卷曲，褶皱，变得分外陌生……
太清仿佛觉得，自己不认识面前这人。数十载师徒情分，与生俱来父子亲缘，难道竟如此凉薄？
他望向婴孩，孩子吧嗒吧嗒嘴，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不自觉搂紧了襁褓，如今能有这般亲昵，可等到将来自己入土的时候，又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钟声在山巅迂回婉转，琼华派又一次改朝换代，太清真人继任掌门。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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