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云》杜乘潜

8、梦里不知身是客

　　不知不觉，李修已在晓风阁修行三年有余。

　　这天，又是一年春日，气候宜人，窗外是婆娑起舞的柳林，风沙沙的声音入耳。李修自人间养成了卯时起床的习惯之后，在雨师国也是如此，是以午时总要休息片刻。

　　这天中午却与往日不同，李修做了个梦。

　　梦里似乎李修还是那个人间小少年，只是，明明身处人间，身旁却是冯翳和青龙。梦里青龙戏弄还是小少年的李修，小李修本来在读书，青龙却非要拽他去玩耍，小李修拗不过青龙，便只好看向靠在靠椅上喝酒的冯翳求救道，“翳姐姐，我不想去。”

　　冯翳被青龙闹腾的不行，于是从酒杯中弹出一滴酒，正中青龙眉心，青龙便动弹不得了。

　　李修趁着青龙动弹不得，便快步跑到冯翳身后，亲昵地抱住了冯翳的脖子，说道，“谢谢翳姐姐。”

　　梦到此处便忽然醒了。梦醒的瞬间，李修脸上还带着笑意，却在醒来的一瞬间被自己对国主的过分亲昵举动震惊。三年间，李修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对着仙人只有拘谨的少年了，反倒是相处久了，发现这二位仙人，一个懒的出奇，一个只道是每日玩个不够。李修倒成了这三人之中那个规矩之人。

　　李修醒来洗漱之后，便前往人间的烟火茶楼寻那二人。三年来，李修已养成每月向冯翳禀明大小事宜的习惯，哪怕后来已不再需要跟随冯翳修行法术，李修仍旧如此，每月便要见冯翳一面。烟火茶楼是人间最有名的地方，那里每月便会上一出新戏，戏剧从剧情到演员到服饰，无一不精致有趣，是近几十年来，冯翳和青龙最喜打发时间的地方。

　　李修很快便来到了茶楼二层的包厢，甫一进来，只见冯翳正靠在座椅上磕着瓜子，看戏看的津津有味。旁边是在呼呼大睡的青龙，睡的哈喇子沿着嘴角流在了一旁的无渡身上。无渡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戏台子，只不时拿起手帕擦着流在自己身上的哈喇子。

　　冯翳一看到李修进来，摆了摆手一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说道，“阿修，你来得正好，快来坐下，戏正演到最好看的地方。”

　　李修还没从方才梦里那种亲昵里完全回神，是以听到冯翳的自然与亲昵，忽然脸颊一热，为了不被发现，快速坐在了冯翳身旁的位置。好在冯翳沉浸在戏剧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少年人的脸红之姿。

　　倒是无渡将一切看在了眼里。

　　不多时，台上戏剧谢幕，李修起身对冯翳汇报道近日来各地的雨情及雨师国内的作业分布。“近日中原地区突发山林大火，气候调节受到影响，需补雨泽；东南之地，运行良好，河道蓄水亦足，暂停作业，以免引发洪涝之患；雨师国内，新近七名雨师正在接受考核，又有十五名雨师退任，因此还有八名的差额急需补齐，以免后备不足引发作业过载。”

　　李修足足汇报有一刻钟之后才结束，冯翳笑道，“阿修，以后雨师国大小事宜，你统管即可，不必再事事向我言明了。听的我头疼。”说着还假意揉了揉太阳穴。

　　话说自当初跟着冯翳修行以来，李修便发现这位不知活了何许岁月的仙人，却是个甩手掌柜，不仅对雨师国内大小事宜不加过问，对自己也是如此，每日只需吃穿住行被仙侍准备好，其余没有任何要求。倒是李修跟着冯翳修行的那些岁月，成为了这位国主大人万把年来十分痛苦的岁月，因教导这少年，冯翳每日便要早起传授这少年法术，不定期还要考核其修习成果。偏生这小子还是个十分自律之人，加上天资过人，每日卯时起，亥时入睡，每月还要安排下月修习事宜，叫冯翳规律的好不痛苦。

　　李修无奈道，“是，国主。”

　　冯翳一听更是头疼，已经跟这小子不知说了多少次，任其称呼什么都可，“国主”“师父”之类称呼却是大可不必。这会儿听到李修仍旧这么称呼，实在容忍不下去，于是一道禁言咒施在了李修身上，说道，“你小子，说了多少次了，让你不要叫国主，我看只有给你施了这道禁语才行。”

　　李修一听，忙开口想说道“国主”二字，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于是改口道，“快给我解开。”

　　冯翳一听笑了起来，说道，“你这小子执拗的很，我看你是吃硬不吃软。”

　　李修无语至极，却也无可奈何，心想，明明是活了这么多年的人了，却孩子般捉弄别人。李修想着以后该如何称呼，忽然想起了梦里的“翳姐姐”，梦里那样亲昵自然的称呼，现下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冯翳看着少年人涨红的脸皮，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又想逗弄一番，于是说道，“要不你如青龙对赤龙一般，也喊我姐姐如何？翳姐姐？”

　　李修听到“翳姐姐”三字，仿佛被看透之后，又故意捉弄一般，脸皮瞬间红到发紫，气鼓鼓的说了句，“阿修告辞”，说完转身向无渡作揖告辞，于是转身出了包厢。

　　冯翳一头雾水，怎么还生气了，于是赶忙起身追了出去，留下身后若有所思的无渡和那位仍旧靠在无渡身上流着哈喇子睡觉的青龙。

　　李修离开茶楼之后，便回到了雨师国。其实李修倒也不是生气，只是十七岁的少年郎被人捉弄之后，难免害羞，待到离开茶楼，气已消了大半，想到冯翳口中的“翳姐姐”，内心倒生出几分甜滋滋的欢喜出来。

　　李修回到了雨师国的藏书阁。三年间，李修除了法术修行，每日便在藏书阁内读书，遨游在四海八荒的见闻中。从上古战事到风土人情，无不读的津津有味。也因为沉溺于读书，时常被青龙念叨，说自从李修跟随冯翳修行，怎么反倒成了书呆子，每每听到此，冯翳就会对青龙一顿胖揍，骂其自己废柴就算了，还敢来腹诽自己的教育。

　　李修在藏书阁中新取一本书，正要准备翻阅，忽然阁楼外天气大变，明明方才仍旧晴空万里，方寸之间天地却忽然暗沉下来。只听窗外狂风乍起，风声鹤唳，柳林沙沙作响，李修打开窗户查看，只见一道蓝色霹雳倏忽之间而至，竟直冲李修面门而来。

　　李修心下大惊，猜想这是自己的第一道雷劫来了。数日前，冯翳便有过提醒，李修也算有所准备。只是恐雷劫伤及自己最爱的藏书阁，李修忙一跃而出，来到室外，等待第二道雷劫的到来。

　　不多时，第二道雷劫便以蛇形之姿，裂空而来，眼见便要劈在李修身上。忽然一团浓雾笼罩在了李修周遭，明明雷劫劈在身，却毫无痛觉。李修正待诧异，忽听浓雾中传来冯翳的声音，“阿修，屏气凝神，不要生用法力去扛雷劫，这样只会要了你的命。”

　　李修忙如冯翳所言，在周遭化出法水，待到第三道雷劫而至，冯翳便不再替李修身受，由他自己去扛。当雷劫穿透法水，应在李修身上之时，李修觉到一阵深入骨髓之痛，仿若数道灼热的红铁从四面八方直穿胸膛而来，身上剧痛，内心却忽然福至心灵一般清明许多。李修心想，只是不过第三道雷劫，却简直将自己疼晕过去，后边还有六道雷尚未应下，自己务必不能在此刻倒下。

　　冯翳在一旁看着李修脸上的痛苦表情，再次想要上前相助，却被李修拦下，李修想说国主二字，却难以发声，慌张之中只能改口说道，“翳，请勿再替修受劫，修身为男儿，理应自己承受。”

　　冯翳无奈，内心暗想，“人间男子这莫名的要强果真如戏文中一般，这臭小子是连命也不要了吗？还是不知这雷劫的可怕程度？”且看他受劫的情形，再行上前救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