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过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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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在这里？
“我去酒店找你，你、你不在，前台说，说你去公园散步了，于是，我就来，来这里找你。”
他结结巴巴地说完，意料之内地低着头。
我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后便邀请他到公园的长凳上坐坐。
*
我严阵以待，时刻准备着他出招。
然而我们却是干瞪眼了足足十分钟，一句话也没说。
说是干瞪眼也不准确，因为他其实没看我，一直低头看脚尖，专注的模样仿佛突然发现自己的脚变成香喷喷的猪蹄。
我跟着看了半天，只得出他的脚除了比我的大，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的结论。
他似乎只是在走神。
这和我预料得不太一样，我以为他会积极地与我聊天，说出些许能让人引起共鸣的话语来拉近我们的距离。
却没想到他一言不发。
排练的一大段对话竟一时完全用不上。
不过我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和他一起发起了呆。
晚风轻轻抚过脸庞，柔柔的，带有几分花草的芳香。
这种时候似乎总会让人想到“温柔如妈妈的双手”之类的形容。
我也不例外，久违地陷入一段回忆。
那时先生刚刚收留我，而我正发着高烧。
我当时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要不然在身上这么烫的情况下，我怎么还觉得冷呢？
我想，或许此时把我放进太平洋，海水都会被全部蒸发掉吧。
先生叫了医生给我看病，开了药吃下，然而一直没退烧。
我反反复复烧了七天，其间医生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好多趟。
到后来，我看见医生冲先生摇了摇头。
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我听不清了。
然后，我看见，泪珠从先生眼角滑下。
他在流泪。
为一个他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流泪。
恕我冒犯，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先生就像是我的妈妈。
*
风吹得我有点发困，他再像蜗牛一样磨磨蹭蹭，我可能就要失礼地先告辞了。
这时，他终于开口。
“我……你喜欢看书是吗？我上次看到你在奶茶店里读书。”
说话时依然盯着自己的脚尖。
“嗯，我喜欢林奈先生的《自然系统》，很有趣，你呢？”
“……我也喜欢。”
他下意识捏住自己的袖口。
真的吗？
“计算和实验是科学的基础。”我突然说道，紧接着微微一笑，“林奈先生说过的，你还记的吗？”
“……嗯。”
骗人，林奈先生明明没有说过这句话，只要稍稍了解他以及他的书，就会知道绝不是“计算和实验”，而是“分类和命名”。
计算和实验于林奈先生的研究主题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就算想要利用兴趣爱好来接近，选择这样的谎言就像给猫套上老虎的皮，给猩猩戴上人的面具。揭穿起来毫不费劲，还不如什么也不说。
然而我没有揭穿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是吗，那可真巧啊。”
*
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于是我们又沉默了十分钟。
“去、去我打工的地方喝杯奶茶吗？那里刚出了新品。”
说罢，他很快地又低下头，两颊红得像刚剥开的石榴，甚至白皙的耳朵也染上了绯色。
他终于又出招了，然而这招数后的意图却像雪地中没来得及变成白色的雷鸟一样明显。
他以赔偿的名义将我约出，却对此事只字不提。再加上他之前的说谎，现在约我去喝新品，我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红茶男孩是个骗子，目的是向我推销产品。
而且并不像我之前所想的那样富有心计，红茶男孩的脸红，结巴，低头似乎只是因为紧张且局促不安。
我莫名感到无趣，就好像有人告诉我发现了一只稀有的倭河马，实际上却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水豚那般。
如海浪卷灭蜡烛，我之前心中曾存有的紧张，激动，好奇，乃至一点点期待，都消失殆尽，没留下一点痕迹。
是时候该结束了。
我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而是站起身对他说：“我们起来走走吧，今天的晚风吹得人很舒服。”
他跟着我起身，我们慢慢在两边长满三叶草的小道上走着。
我打算沿着小路走到酒店边上，然后告诉他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之后，我们应该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因为明天早上我就要跟着先生前往巴黎了。
酒店的灯火越来越近，一闪一闪，就像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我组织着语言，正要开口，这时他忽然小声惊呼：
“四叶草！”
四叶草？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实是四叶草。
“你了解四叶草吗？”
当然。
四叶草，植物界，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牻牛儿苗目，豆科，车轴草属。是一种很可爱的植物。
没待我回答，红茶男孩继续往下说：“四叶草又被称作幸运草。传说四叶草是夏娃从伊甸园中采摘带到人间的。”
“第一片叶子代表真爱。”
“第二片叶子代表健康。”
“第三片叶子代表名誉。”
“第四片叶子代表财富。”
“在三叶草中发现一株四叶草的概率极小，今天能遇见，”他顿了顿，红着脸看了我一眼，“真的很幸运。”
四叶草是否真的有这么多奇妙的寓意在其中，这我并不清楚，但我想，四叶草对于治疗结巴，到确实有着神奇的功效。
*
红茶男孩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四叶草摘下，说：
“我想找一找有没有第二片四叶草。”
于是我们就沿着小路开始了来来回回地寻找。
草丛中的蚊虫格外丰富，我们两个热乎乎的活人成为了它们美味的夜宵。
不一会，我腿上，胳膊上就咬满了包。
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自己是被下了降头，要不然我怎么会干出这般傻兮兮的事？
幸好，聪明的红茶先生发现了我们被无数蚊虫攻击的凄凉战果，最终选择放弃再找一片的念头。
“我本来想再找一片，这样，我们就可以每个人都拥有一片了。”
他垂着头，显得很丧气。
我告诉他没关系，我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我也知道幸运草其实改变不了什么，”他闷闷地说，“它只是一个念想。人过的不好，就会有念想。”
“我一直很想要找到一片四叶草，就好像这样，我理想中的生活就会成为现实了。”他说。
“我会攒够钱，买下一个靠海的房子，一个完全属于我的房子。有个面向大海的阳台，在上面望着碧蓝的海水，远处小小的帆船，每当风吹过来，真是舒服极了。
我还可以惬意地躺在沙滩椅上，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喝着冰冰凉的果汁，听着耳旁人们游玩的欢笑，悠悠度过一个下午。没有人可以管我。”
他笑了起来。
“没有人可以管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高兴就放声地歌唱，不高兴，我就出海，是，出海。”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仿佛与什么斗争似的，声音高了起来。
“我要出海，快快活活地出海！驾着小船，迎着风，与鲨鱼搏斗，和金枪鱼赛跑，等我累了，就向大海里撒网，打好多好多的鱼，怎么也吃不完。”
“最好还有个花园，我可以在里面种三叶草。只种三叶草。如果有一天发现四叶草，我也不必再将它摘下来，因为我已经够幸运，够幸福了。”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么个院子，绿油油一片，里面的草快活的摇摆，有三叶，有四叶，甚至还有五叶，六叶。
“最后……”
他声音低下来，变得很温柔。
“最后，还有个人，能陪着我，我们一起看海，一起种四叶草，在冬天里，我们还能一起围坐在炉子旁烤火，说笑。一点也不孤单。”
“一点也不孤单……”
我吐出一口气，喃喃道：“那确实很美好。”
“那，你现在也算圆梦一半了。”我笑道。
他摇了摇头，说：
“我想把四叶草送给你。”
送我？
灯光斜斜打在他身上，模糊了他的面庞。周围安静极了，鸟不叫，蝉不鸣，甚至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为什么送我？”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静地问道。
“没为什么，就是想送给你。”
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声音突然躁动起来，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很亮，就像，就像盛着两颗小太阳。
或许是我把一切想太复杂了？
或许此时他真的没有任何别的企图？
也或许，他甚至不是骗子，那只是个先入为主的误会？
或许，是我弄错了。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又把它缓缓吐出来。
“我们一人两片吧。”
“不……”他突然顿住，改口道，“那，我要一片吧，我现在只想要一片。”
随后他从中轻轻摘下一片，把剩下的递给了我。
“那你留了哪一片？”我随口一问。
却没想到这仿佛按到了什么开关，他又涨红了脸，结巴起来。
“秘、秘密！”
*
那，应该是第四片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过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