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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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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冤大头购买价格远超所值的商品。
请绝对不要小看人们对金钱与利益的渴望,否则会陷入带有蜜糖的陷阱之中,最终被骗得连底裤都不剩下。
这是一场主要针对年轻人的骗局。
我愿称之为“放长线,吊大鱼”。其具体过程如下:
首先,借助年轻店员单纯秀气的外貌让你放松警惕。
其次,利用“中奖”等借口捕获你爱占小便宜的心理。
接着,在接触的过程中,以“感觉很有共同语言”为托词,辅上相近的年龄,相似的爱好,逐渐与你亲密,打好关系,乃至发展成“朋友”“恋人”的身份。
最后,不分过去情面,狠狠宰你一笔。
至于我为什么会这么清楚这套手法……实不相瞒,我就是上当受骗的冤大头之一。
五年前,先生作为巴黎自然博物馆的客座教授,被法国政府派到伦敦来参加科学研讨会,身为仆人的我跟随在侧。
伦敦总是多愁善感,沉着一张青色的脸,好似在不断与人闹脾气。
不过我却记得那天是一个少有的大晴天。
那天下午,先生去参加研讨会,走前交代我去帮忙送一封信到邮局。事情很快解决,此时太阳还稳稳当当地挂在天空上。
先生不在家,时间也尚早,我没什么别的事情要做,于是决定找个地方消磨一下时间。
我沿着弯弯曲曲的街道,随意走进一家装修温馨的奶茶店,穿过狭窄的走廊,在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一杯冰红茶,不要糖。”
加糖饮品是一种灾难。
点完单,我抬眼环视四周。
除服务员之外,店里有三个孩子,两个年轻人。年轻人一男一女,男生估计打算向女生告白,手不断借助桌子的遮掩摸向大衣口袋。口袋隐隐鼓出方型轮廓,不出意外的话里面装着一枚戒指。
没什么新鲜的。
于是我低下头,翻开随身携带的《自然系统》,把它放到膝盖上,细细阅读。
《自然系统》,作者是被誉为“分类学之父”的卡尔·冯·林奈。
我最近对其中的分类系统和分类学说格外着迷,以至于我无论走到哪,都要把《自然系统》带上,时不时翻看。
先生笑称我像是小孩子获得自己喜爱的玩具,生怕不把东西放身边就会丢似的。
我赞同先生的说法,不过我并不像小孩子玩玩具一样三分热度。
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我总是专一的,怀有持久的热情。
*
后人在林奈先生的理论基础上进行完善,形成界,门,纲,目,科,属,种七个分类层次。
每一次分类都像摆弄积木一般将不同生物放到它该在的位置上,这总能给我带来无比的乐趣。
我对生物分类的喜爱很快就扩散到生活中——
我喜欢寻找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众人或美或丑,或老或少的面庞,留心他们手上的戒指,脖子上的项链,腕上的表,同时计算他们走动的步幅,呼吸的频率,乃至身高体重。
然后像摆放其他物件一样把他们有序地归放到我内心的分类世界中。
接着又是新一轮的观察。
我总是在观察、分类,分类、观察。
不被打扰的分类,以及不被打扰的观察。
我享受站在巨人肩膀上般的俯瞰,也享受与微小的蚂蚁融为一体的感觉;我喜欢化身沉默的观察者,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我无比痴迷于将无序变成有序,再打乱成无序的过程。
*
在分类的世界里,我拥有一个王国,一个愿意接纳我且永远不会被颠覆的王国。
*
碎发零零散散垂到眼前,微微有些扎眼。
我试图在脑后绑成一个小揪,可依然有许多头发从其中散落。我很快放弃挣扎。
下垂的头发成了阳光的梯子,它们顺着碎发滑落到书页上,左一块,右一块,明明晃晃彰显着自身存在。
就像凝聚在我身后的目光一样。
明显,灼热,不容忽视。
我本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然而这目光却像夏日里鹿豚突然发现泥巴坑,饿了几天的斑羚忽然发现绿油油的青草,实在过于灼热。
好久没遇到过如此有目的性的目光了。
这拉响了我心中的警铃。
如果是现在,我一定能迅速判断这目光属于又一个想找我要联系方式的骗子,并置之不理。
但那是五年前,我的第一反应是:
仇家来找麻烦了?
说来惭愧,在被先生收留前,我惹了些许麻烦。
我借助拿东西的动作转身,不动声色地瞥向目光的主人——一位奶茶店服务员,亚麻色头发,深褐色眼睛,高瘦身材。
没见过的生面孔,同时我确信自己也没见过任何与他类似长相的人。他身上也没有任何显示身份的纹身和饰品。
难道不是仇家,而是扒手,混混?也不像啊……还是说是仇家雇来的帮手?
我不得不小心。
此时没有需要递送的饮品,于是他曲起一只手臂,斜靠在柜台上。
不过,很快就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离得有些远,我没听清,只见得他转身向厨房走去。
不一会他又重新端了一个盘子出来。上面是我的冰红茶。
“冰红茶,请慢用。”
“谢谢。”
我伸出手要接过来,却不知怎么碰到了他的手指。还没待我反应过来指尖擦过的柔软感触,紧接着他忽然触电似的猛地一缩手。
“铛”的一声,茶杯碎裂,茶水迸溅。
在他松手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因此大部分冰红茶都撒在了桌子和地面上,不过依然有几滴在我的衣服上留下痕迹。
很浅。
这样的痕迹即不能使衬衫被划分成干净的衣服,也不完全属于脏了的衣物,不上不下,刚好卡在中间。
这让我很难受,甚至有种将衣服彻底弄脏的冲动。
*
“对、对不起,我,我……”
服务员边说边低下了头。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正在避开沿桌子流下的茶水,听此随意地摆了摆手,说:
“没事。”
我回想刚刚一幕,总感觉不太对劲,我与他的手并没有用力相撞,只是轻轻擦过,按理来说力度离弄撒冰红茶还差得远。更别说我清楚地看见他的手突然往后一抖。
他是故意松的手。
我又想到之前灼热的目光。
他似乎想引起我的注意力。
桌面被重新收拾干净。
很快第二杯冰红茶就端了上来,这次没再出意外。
但隐隐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还没完。
果然,就在我喝完冰红茶,要离开奶茶店的时候,身材高大的服务员忽然拦住了我。
“您、您好,可以留一下联系方式吗?”
他柔软的头发遮住部份脸颊,露出的一对耳尖红通通。
结巴的话语以及很快低下的头似乎诉说着他的腼腆,然而在他低下头的那一瞬间,我总觉得他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束格外炽热大胆的光芒。
奇怪。
“有什么事吗?”
“很、很抱歉刚刚弄撒了您的茶,我想,我想赔偿您。”
原来如此,一环扣一环,之前的冰红茶是埋伏到这来的。
他想借此要我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没事,不是什么大事。”
我转过身去。
“等,等下!”
情急之下他想拉住我,却没想着直接抓住了我的手指。
他的手上全是汗,湿湿的。像大狗湿漉漉的舌头从我指尖舔过。
他又一次触电般收手,好似我是条电鳗,他碰一次,电一次,再碰一次,又电一次。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好奇心按捺不住,像是摇动的猫尾巴不断撩动我的心。
我要不要试探看看?
“对不……”
“太阳酒店326房。我的住址。”我打断他的道歉。
“找我留言给前台,她会转述给我。”
*
嗯,好,就在刚刚,我把我的住址留给了红茶男孩(请原谅,我不知道名字,于是取了个代号)——一个我不认识的,疑似有不轨心思的奶茶店服务员。现在心跳开始后知后觉的加快。
怦怦怦……
我面色如常地回到酒店,礼貌地与前台寒暄,并告诉她如果有人来找我请麻烦及时告知。
怦怦怦……
我微笑着向开电梯的员工点头,细数着电梯的层数,一,二,三,五,七,六……
怦怦怦……
我打开房门,慢慢脱下大衣,理好上面的褶皱,四处环视,确认先生不在,随后把自己摔向柔软的大床。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刚刚是不是答应地太快太草率了?
我是不是该再考虑考虑,毕竟我都不清楚红茶男孩的意图。
而且,我在明,他在暗,我会不会中他的陷阱?
我该为了这次的好奇心去冒险吗?
紧张,犹豫等种种情绪在心中如烟花般炸开,使我的胸腔有些胀胀的。多色的情绪光彩里面还夹杂着一点点……兴奋。
他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
我忽然又想到在动物世界里,雌萤火虫会利用一闪一闪的尾部荧光来引诱雄萤火虫,等雄萤火虫发现是陷阱时,为时已晚,最后被雌萤火虫残忍吃掉。
他是不是故意以那样的手段引起我的注意力,等我上勾?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就是即将赴约的傻傻雄萤火虫。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
坐以待毙从不是我的作风。
*
公园,路灯下,猫咪旁。
“你多大了?”
“我16岁。”
“你喜欢做什么?”
“看书。”
“你喜欢吃什么?”
“不吃甜,其他都好。”
“看书?那么,你喜欢看什么书?”
“不喜甜?那么,你怎么喝珍珠奶茶?”
以上几段自言自语发生在一人一猫之间。
我“雇佣”了一只狸花猫,试图把它当作那个服务生,进行可能对话情况的演练。比起找一个麻烦多事的人来,我倒是更喜欢猫咪。
猫咪很好收买,我刚拿出一小包猫粮它就翘着尾巴走来,主动请求上任。
它总是只顾着埋头苦吃,从不抬头看我一眼。
然而我就是看中了它这一点,低头可是那个服务生的长项。
我非常正式,认真地把我所能考虑到的足足二十个大走向,超过一百三的小支线,和猫咪一起“彩排”了个遍。现在只差最后一个了。
“请问,你愿意到我工作的奶茶店去坐坐吗?”
“抱歉,我……等下!咪咪你先别急着走!”
吃饱喝足的猫咪决定忘恩负义地先行离开。我赶忙拦住它。
我蹲下去,张开双臂,无论猫咪往哪边走,我都及时堵上去。
“喵~”
猫咪翘着尾巴,仰头冲我叫。
然而身为一只坚定的两脚兽,我不会屈服于用四脚走路的撒娇。
趁着它停下的间隙,我决定把刚刚的话说完。
“抱歉,我可能……嗷!”
恼羞成怒的猫咪决定重拳出击。
我的脸成功被它毛茸茸的爪子殴打。
随后它从我手下一钻,走了。
望着它翘尾巴离去的背影,我捂着被重击的脸颊,碎碎念;
“猫,动物界,脊索动物门,哺乳纲,食肉目,猫科,猫属,猫种。”
是一种很可爱的生物。
*
好在猫咪没挠人,我并没有受伤,而且“彩排”也算大致完成。
按照东方先贤的话来说我现在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沿着小道往回走,路灯打在脚下,我的影子拉长,像是一只伸懒腰的猫。
随后是一个转角,我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
亚麻色头发,深褐色眼睛,高瘦身材。
*
“东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