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清和 ...
-
开始于孤儿院。
画面是寒冬腊月的一间破败房间,一群小孩子坐在一起围着火堆。
孩童脸庞泛紫,穿的破破烂烂,一人手里半个烤熟土豆。
本来很是凄惨的画面,在孩童视角却显得温馨。
画面一帧一帧的跳动,像是破旧的影片机效果。
第二个画面转到了夏季的河边,一个孩童在河里戏耍,一不小心踩空,同伴拼命去拉,最后还是淹死了。
第三个画面是孩童被赶出一栋破败的别墅,倒在雪里。
沈京黎看不见他的脸,耳边却可以十分清晰的听见他们交谈,准确说,是驱赶时的谩骂。
“赶紧走,一群小杂种。”
小杂种…沈京黎安静的站在原处,感觉浑身失去温度。
下一秒,孩童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这就使沈京黎看清了他身下脏破的穿着——围着围巾,穿着一件破旧体恤,下半身是一条过膝单薄的裤子,脚下踩着一双大了一码的皮鞋。
同时,沈京黎发现孩童的视线与地面最多不超过一米三。
那是寒冷,下着雪的冬天。
第四个画面,是在一片春意的森林。
幼小的孩童熬过了严寒,迎来了春天。
在温和的阳光下,他正漫无目地在萌发春意的深山中前行。
第五个画面,天空下着雨,世界昏暗。
潮湿的桥洞里,孩童肚子发出了叫声,随后他便靠在石柱闭了眼睡觉。
第六个画面,孩童在人来人往的街角坐着,一个过路人递给他一个梆硬的馒头,他饱含笑意地说了声:“谢谢。”
后来,在一个阴天,孩童在昏灰的大街上流浪,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下起了小雨,孩童抬头张望了一眼,便随处跑到了一处屋檐下躲雨。
几分钟后,孩童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皮鞋,那是一双成年男性的脚。孩童抬头,沈京黎便看见了二十二岁的自己。
彼时的他穿着一件棕色风衣,手里是一束沾着露水的郁金。细雨落在他身上打湿了长发。
孩童视力极好,目不转睛的盯着划落到他下巴上的那颗雨滴,直至它落到地上,孩童才急忙起身想跑。
“等等。”
男人拉住了他,孩童胆怯抬头,却见那人微笑地问他——要不要进去坐坐。
——
十二岁的那一场雨里,我初次感受到了春天。
这是第八个画面的开头,少年在翻看一本医学书时提笔留下的一句话。
这是那位孤独少年,情窦初开的证明。
下一个画面是一个安详的午后,少年打开房门,看见的是心上人趴在露台上,身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副画,画中记录的是繁华的市街风景。
沈京黎看着画面里的他背着阳光,露出陷入阴影的半张脸,世界停止,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
颜清恒轻声拖下鞋,又站在露台的门前停留片刻,才终于走上前弯下腰,直到少年直起身跑开,画面外的沈京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心跳有点吵。
画面又一次转动,这一次是少年坐在开满鲜花的露台上,而他正目不转睛盯着的是一副雨景画。
那是颜清恒爱上沈京黎的标志,也是颜清恒陷入循环的开始。
沈京黎看着画面转动,看着颜清恒视若珍宝的把画作换了一处又一处,最后小心翼翼的摆上了床头。
第十一个画面,是一个星期后,颜清恒第一次忘记沈京黎那天。
金发男人离开之后,他注意到了那副雨景画,记忆像潮汐般涌上来,心跳便如激烈跳动的鼓声般作响。
慌不择路的男人跑下楼,想追上被气走的心上人,却又傻傻停在半路。
他不知道怎么道歉――道歉需要说明原因,不可能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就能草草了事。
但沈京黎深切的知道,颜清恒不会说谎。
他想了一晚上,在第二天的清晨写了信封,问沈京黎画不画郁金。
男人再一次出现,结尾我们都知道,他们闹掰了。
后面的事情,沈京黎就不知道了。
那夜,颜清恒哭了——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坐在床边抱头默不作声的掉着眼泪,泪水润湿了手腕处的衣物,目光始终盯着床头的画作。
他只能怪自己太贪心了,他本来藏得很好的,真的。他原本可以做一辈子弟弟,一辈子在那人身边,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沈京黎清楚的记得,那两个月,除了情书,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颜清恒的记忆,可是那人和他是相反的。
他每天都会到访沈京黎楼下,他对那里很熟悉,他知道那个地方可以藏身。于是心事袒露而再无立场的偏执胆小暗恋者摸到了一条小巷角落,他知道沈京黎喜欢在露台画画,并且时间很长,所以在那个时间段,男人都会在那个角落穿着黑衣看着露台上的心上人,直至前者收工。
他和沈京黎周围那些崇拜者他的人一样,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画了一副画,唯一不同的,只是观赏的内容不一样。
可是后面出现的场景却让沈京黎再一次百感交集。
那是一次偶遇,青年在路边花店看见了他,像是动物遇见天敌,他迅速躲到了沈京黎看不到的地方,随后在角落里偷偷注视着心上人的一举一动,但是他并没有选择跟踪,而是在沈京黎离开后,进入花店购买了一束和沈京黎手中一样的花束。
后面是关系好转,但或许,那是颜清恒这辈子都不想回忆的场面。
那场地震来的突如其然,颜清恒赶到沈京黎所在的大学,看着倒塌的建筑,基本已经疯了。
他用仅存的理智找到了沈京黎的任教地点,随后便发疯一般的冲上前,不顾一切去寻找,但当发现一缕白金长发时,他浑身颤动又不带一丝犹豫的搬开他身上的砖瓦。
青年抱起爱人,退出废墟,第一视角看不清脸色,可沈京黎听见了爱人的呼喊。他疯狂的祈求别人救他,颤抖的声线传进男人的耳膜。
“救救他,求你。”
“救救他。”
没人能想象颜清恒当时的无助。
所幸,他得偿所愿了。
后面出现的,便是他们的热恋。
接着,在几个草长莺飞的初春中画面里,颜清恒的身上都会有一张纸条。一开始是两个圈,后来改成了一个别样的数字“8”。有时横着,有时竖着。周围都极为用心的用花装饰。
沈京黎一开始还有点云里雾里,直到又一个画面出现——那是在夜晚台灯照亮的书桌。颜清恒正极力绘画着。他在纸张上写着沈京黎和颜清恒这两个名字,最后取了首字母。
S,Y。把Y斜放在S的落笔处横插进收尾。
这是青年做出来的事,后来两个字母的形状保留,“S”被勿忘我花束替代,而“Y”改成了一枝郁金花。
这时沈京黎才终于明白 ——那不是数字“8”,而是一个无限符号。
无限,意为没有尽头,而被花束代替的数字,那是他们的誓言。
誓言代表的是爱,没有尽头的爱。
行动永远比言语更为打动人。
他喜欢的那个人用一整个初春甚至更久的时间,去准备了这个誓言。
——这是他自少年情窦初开后最为热烈的告白。
他把这个誓言放进了那个不起眼的盒子,沈京黎在这时终于知道了那个箱子的密码。
0401。
沈京黎连忙起身,去找出那个箱子,它就放在柜子里,原封不动。
他双手颤抖地解开密码,解开后却忍不住做了一个深呼吸才翻开木盖,可是先入眼的,是一张纸条。上面记录着又一句誓言。
——我爱你,不是愚人节整蛊。
他打算愚人节给他,愚人节并不是情人节,可是他偏偏选择了这天。
在愣神间,他才借着昏暗灯光注意到下面的设计稿。
颜清恒没学过绘画,但却极有天赋,这是沈京黎知道的。
他坐在床上,翻看着设计稿,纸张顺序从后到先,看了几张后,沈京黎发现了不对,这项链的初稿和原型,是两个相串的戒指,而戒指采取的元素,也是勿忘和郁金。
他又开始发抖了,他往后翻看着,项链的草图后面,是两枚带有花朵元素戒指的十几张设计稿,他不禁想到了颜清恒的一个意图。
他最初,可能并不是想送项链,而是戒指。
戒指是求婚的呀。
这就不难猜测了,他喜欢的那个人原本是打算求婚的,可是中途有什么让他改变了这个想法。
忘爱症候群。
颜清恒原本打算求婚,但是他的病症让这场求婚显得像是一场笑话,所以他便打算让它成为一场玩笑。他恶劣且不负责的想着,如果后来他真的再一次忘记且再也想不起来沈京黎,那么他们至少结过婚。
可是后来他收手了,因为他觉得,那对京黎太不公平了。
他会忘记,但他的爱人不会。所以他把求婚也改成了约定。
【我爱你,不是愚人节整蛊。】
这句不仅是誓言,沈京黎清楚且坚信的知道,那是事实。
忽然,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连滚带爬的冲到客厅,画面还在变动,依旧有声音传出,但那些声音压抑且痛苦。沈京黎忽然不敢动了。当他终于做好心理防护,站到原来的那个位置时,画面传出的是一句微弱的自语。
“沈京黎”
被叫住的人的大脑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可是半秒后,画面传来的那句话却让他溃不成军。
“救救我。”
——沈京黎,救救我。
世界安静了,沈京黎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他麻木的盯着光屏,直至光屏又一次显现画面,可是他的那口气还没有落下,画面便传来了一声,“391。”
一瞬间,他的世界破碎了。沈京黎跌坐在地上,身上的温度全部褪去,巨大的惊恐环绕着他。
他理解那句391意味这什么,但是他不敢面对。
画面持续转动,391在幸存者库醒来,别人向他解释事件和手臂。
391被选中为管理者,391遇见他,乃至后面的一切,这些都和沈京黎没有关系。
颜清恒死了,死之前让他救他。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光屏简要概括,最后归于黑暗。
世界停止,京黎坐在原地,像死去了一样一动不动。
忽然,光屏却切换成这个世界的语言,伴着冷漠的机械声闪出警告的红色字幕。
【NUE309制造,代号JNG391。】
【高端设置,即可摧毁,请远离!请远离!】
【摧毁爆炸倒计时三十秒】
沈京黎站在原地没动,他不想跑。
这世上,还有值得他为之活下去的东西吗?
显然,为自己,为艺术,为未来,千万个理由都可以让他为之去活。
但是他只想要颜清恒。
倒计时任在继续,沈京黎却视若无物。
他的目光移向了刚刚放在桌上的骨骼画作,缓慢向之走去。
【15】
【14】
……
倒计时第十秒,沈京黎俯身吻住了骨骼右眼处藤蔓生长出的那朵勿忘我。
骨骼是他描绘的颜清恒的骨骼,勿忘我是他们在那年春天定下的约定。
他的爱人死在了满怀希望的春天。
【9】
【8】
……
沈京黎在倒数第五秒时睁开眼,而他的瞳孔,变成了鲜明的白色。
【3】
【2】
【1】
——
颜清恒,我忘不掉你了。
————————————
所幸我死在春天。
这个季节,初芽爬满荒枝,融水流向远方。
――全文完/方榆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