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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

  •   阿询!”
      耳边突然传来一身呼唤把宁询从痛苦的深渊中拉回现实,只见李巧儿正抱着一个婴儿,她一脸血污,双眼红肿,衣衫不整,平日白花花的胸脯上现在全是泥水,她急切地呼喊着宁询:“傻了你,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从南面来了好多土匪,见人就杀,快走!”
      说着,一群骑马的土匪向这边奔来,李巧儿拉着宁询的手冲进一条巷子里,身后的土匪见到活口,还是个女的,眼露邪火,兴奋大叫道:“小的们,有女人,给我活捉!”

      听到这话,李巧儿和宁询更是不敢懈怠,拔腿就跑,跑到一间小四合院里,正要推门的时候,却发现门拴住了,宁询透过门缝看到里面有许多村民正躲在屋内,一个个面色惶恐。

      李巧儿也看到了里面的情景,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拍了拍门,乞求道:“开开门,让我们进去……”

      “别开门,土匪会进来的!”

      “快滚,你们去别的地方躲,你们再待在门口会害死我们!”

      “滚啊!”

      面对宁询和李巧儿这两位的不速之客,一群妇女抱着孩子后退,而那些成年的男子却是抵着门,生怕李巧儿和宁询会破门而入一般。

      李巧儿没有再敲门,她紧紧抱着婴儿,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宁询的手,一脸卑微地看着屋内的人:“好好……我不进去,我去引开土匪,只求你们能让我弟弟和孩子进去……我已经没了两个孩子,不能再少了,求求你们发发慈悲吧……”

      在李巧儿声泪俱下中那一扇门如同铜铸的一般纹丝不动,没有任何人对李巧儿的渴求露出一丝怜悯,这时外面动静越来越大,马蹄声也越来越近,那声音仿佛手举镰刀的死神一般,缓缓靠近,屋内的那些人似乎都快感受到刀架在脖子的冰凉,一个个惊恐万分。

      这时一个男子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抄起一个花瓶砸过来,眼里满是凶狠,像是被逼入困境的野兽,发出绝望的咆哮:“我叫你他妈滚蛋,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让你们进来只会害死我们!”

      “滚啊!”

      “滚啊!”

      一声附和一声,最后是一个妇女抽泣地看着李巧儿,恐惧,惊慌,甚至有憎恨,各种情绪交织,终于泪流满面:“求求你们走吧,我们想活着……别连累我们一起死……”

      索命的马蹄声逼近门口,避无可避,李巧儿环视四周,四面高墙,他们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她果断拉着宁询钻进院落里的鸡窝棚。

      黑漆漆的鸡棚里到处都是屎臭味,李巧儿像是一只老母鸡护雏一样把婴儿和宁询抱在怀里,宁询贴近她的胸脯,还能听到急促的心跳声,她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大了引动了土匪。

      光线从残破的稻草棚射下来,虽然微弱,但是也能看清楚李巧儿的神情,她正紧闭着双目,脸色的肌肉僵硬如一块冰铁一般,紧握宁询的手却不曾有一刻的放松。

      宁询的视线由上至下,看到她怀中的婴儿,闭着双眸,这一路的逃命他都是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了一般,没有发出半点啼闹的哭声,宁询甚至还在暗自庆幸,这个孩子真乖……

      真乖?

      不对!!

      宁询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那个念头仿佛一盆冰冻的水从头浇下来,透心凉,他伸出手指颤颤巍巍探了探婴儿的鼻息,没了,没气了。

      什么时候死的?

      宁询脊椎骨一怔,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看向李巧儿,她仿佛对这一切恍然不知,如玫瑰般潮红的脸庞轻轻蹭了蹭婴儿的头,试图想渡给他温暖。

      宁询想说话,喉咙却像卡着鱼刺一般,李巧儿像是感触到宁询的反应,以为他在害怕,她单臂揽这宁询的肩头,声音干哑却带着一股子固若金汤般的坚韧:

      “别怕,姐在呢……”

      这时,土匪已经冲进来,他们长驱直入推开那扇薄弱的木门,木栓断裂的那一刻,屋内传来凄厉的叫喊声,那些土匪像是扑入牲圈的屠夫,扬起狰狞的面孔高举大刀开始霍霍宰猪宰羊。

      屋内的那些可怜的牛羊在牲圈里疯狂嚎哭,绝望的声浪一层一层扑过来,扑向逼仄的鸡棚里,宁询侧耳便是血肉切割的声音。
      一刀又一刀,如同割韭菜一般,血肉翻飞。

      鸡棚里李巧儿死死护着宁询和婴儿,她紧紧抓着宁询的手,都快把宁询捏疼了,宁询正想开口说话说话,却听见屋子那边有人咆哮道:

      “鸡棚那里还有人,大爷,别杀我们,鸡棚那里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貌美,肯定能伺候好大爷,只求大爷放过我……”

      声音戛然而止,便被一刀刺进了心脏。

      这人……

      宁询第一次这么生气,比刚才不放他们进屋还要生气,他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暴起,眼中露出戾气,像是发怒的凶兽一般,他感觉到自己血液里有股莫名的东西苏醒了,像是一撮小火苗,渐渐的以燎原之姿熊熊燃烧,整个胸腔灼热难忍。

      这股火焰,名叫杀戮。

      他想杀人。

      鸡棚之外,沉重地脚步声往这边走来,与死神一墙之隔,李巧儿一颗心就快要崩出嗓子眼,这时只见李巧儿一咬银牙把婴儿塞到宁询手中,而后,静静地看着宁询,万般情绪涌上喉咙,一股巨大的悲伤像是要从喉间爆出来一般,她最后还是吞了下去了,拂去脸上的泥水理了理蓬乱的头发。

      白皙的脸庞上沾着泥水,一抹艳丽的笑容像是破土而出一般,带着不服输的倔强,她伸出青葱般白嫩的手指,朝着宁询眉间一弹,淡淡说了一句:

      “放心。”

      没有多余的交代,轻描淡写的‘放心’两个字却如同一把油纸伞在宁询头顶上撑开,仿佛是想为他挡去外面的风雨。

      宁询还没有来得及回应什么,那个身姿娇弱的女子提着裙子义无反顾地冲出鸡棚,刚跑到院门口就被一群土匪按住,土匪见到李巧儿面露凶光,仿佛是嗅到了美味的食物一般,眼神中的贪婪一览无遗。

      “果然有女人!”

      “你瞧这胸,奶奶的好大两个馒头,货色不错,这趟没白来!”

      “让大爷好好来疼疼你。”

      还来不及尖叫,一双一双手扑上来,撕碎了李巧儿的红袍衣裳,露出光洁白净的躯体,她如同涸辙之鲋一般在泥水里挣扎求生,她的眼神却是直勾勾盯着鸡棚里的宁询,那口型似乎是在说:

      别出来。

      别出来。

      宁询却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放下那个已经断气的婴儿,冲了出来,还没有走到李巧儿身边就被一个土匪一棍子敲断了腿,他跪在泥水里,接下来便是雨点般的殴打,宁询感觉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钻心之痛,他紧咬着牙关,胸腔里的血涌上喉咙,从牙缝里溢出,他也不吭一声。

      距离他数米之远的李巧儿见到,悲痛欲绝,她双手合十苦苦哀求着:“别打我弟弟,各位大爷我愿意伺候你们……求你们放过他……放过他……”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一脚把宁询踢飞,咒骂道:“哪里来的小白脸!”

      正要挥刀之时,另一个人出手阻止,他蹲下身捏着宁询的下颌,眯眯眼一笑:“杀了多可惜,留着他,到时候送倌子去卖屁股总能值几个铜板。”

      宁询不知道哪里来的劲,一脚踢在那个人的□□,他吃痛一般,整个脸色铁青捂着□□,“妈的,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一个耳光甩下来,宁询整个身体吃不住力道笔直歪倒下去,头冒金星,他拧着一股劲在泥水中挣扎,如论自己怎么爬,却无法靠近李巧儿,眼睁睁看到那一个个禽兽在她身上发泄着□□,她像一块砸落在泥水的豆腐一般,蹂躏地成一滩渣,空气中,满是辛辣的糜烂情欲味道,呛得宁询眼圈红透。
      宁询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他像一只弱小无力的浮游一般,他救不了李巧儿,他谁都救不了……

      当宁询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在无忧山,四肢都缠上了绷带,除了嘴巴能动以外,其他部位都像散架了一般不听使唤,估计是许久未进水,宁询整嗓子干得快冒烟了,他咳了咳。

      坐在桌子旁打瞌睡的温无暇听到动静,立马从睡梦中惊醒,她大步跨过来,一张美艳的脸上浮现笑容,嗔怪道:“你总算是醒过来了,吓死我了,你这个臭小子!”

      温无暇喜极而泣,推了宁询一把,她下手从不知轻重,托她的福,就这么轻轻一推,宁询左臂刚接好的骨头又脆脆一声断了,刺骨的痛让宁询又再次昏迷了四天四夜。

      四天后,当宁询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咳了咳,走过来的却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屁孩,有着一双溪水一样干净清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像蔷薇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整张小脸金雕玉琢的一样好看,不知道是温无暇从哪里拐来的金汤匙的贵公子。

      那小孩虽年幼眉目间却是一副老沉的模样,他看了一眼宁询:“醒了?”

      见宁询不回答,他仍旧是很有耐心站在床边,看了一眼宁询干燥起皮的嘴唇,不咸不淡问:“喝水吗?”

      宁询依然没有说话,那小孩自顾倒了一杯水,然后喂着宁询喝下,清水入嗓,整个喉咙久旱逢甘霖,滋润开了,宁询整个人也从长久的昏迷中缓缓回过神来。

      当重伤的宁询清醒后,他没有哭也没有闹,整个人平静地可怕,他盯着窗外的,似乎刚下过一场暴风雨,桃花都谢了,落了一地白,泥土里沁透着花香,随风潜入户。

      一袭紫衣的温无暇推门进来,吱吱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中响起,宁询扭了扭脖子,因为脖子上还缠着绷带,所以扭动的幅度不能太大,他微微偏头看着温无暇。

      温无暇因为上次不知下手轻重,她现在看着浑身缠着绷带的宁询就像看一个易碎品一般,乖乖坐在一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再也不敢贸然动手动脚。

      温无暇说那天多亏她及时回来,才救了常乐村,不过李巧儿和她的三个孩子无一幸免,温无暇的语速很慢,宁询由始至终都是一脸平静,双眼像是被抽离了情感一般,空洞无神,直到温无暇说李巧儿死之前,即使是赤身裸体她双臂都是紧紧护着宁询。

      听到这里宁询如死尸一般僵硬的身体却忍不住微微颤抖着,两片嘴唇仿佛都粘连在一起,他憋了许久,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师父,教我习武吧。”

      听到宁询要学武的时候,一向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温无暇沉默了许久,再抬眸的时候她眼圈红红的,俯身轻轻抱着宁询的头,声音干哑而悲伤:“阿询,我回来太晚了,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宁询却是很坚持:“为什么不肯教我?”

      “阿询,师父只想你平凡一生,我能保护好你的,你信我。”

      “不需要了。”宁询蠕动着干涩的双唇,淡淡道,“温无暇,我已经不是那个让你手把手牵着我走路的废材,这人生总有一段路要我独自走下去,依附他人,朝夕可亡,若想活得长久,必须学会自己手握利刃,承蒙你照顾数年,我现在不需要你的保护了,求你让我学武吧。”

      见温无暇无动于衷,宁询又加重了语气,更加殷切:“求你了……”

      有记忆以来,不管遇见什么样的事,宁询都没有说一句服软的话,他就像是挣扎在烂泥中的一块硬石头,又臭又硬,对于他来说,疼痛,疾苦……他都能像米饭一样吞入腹中。可是如今他为了习武,第一次开口说出了一个‘求’字。

      温无暇起身拂去宁询额前的发丝,幽幽叹息:“阿询,习了武,双手沾上血之后,就再也洗不干净,江湖沉沦如同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海,一旦堕入一辈子都靠不了岸,我不想你又重蹈覆辙。”

      “求你了,师父。”

      宁询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被风雨吹败的桃花,眼前仿佛出现了一身红衣襦裙的李巧儿在村头吆喝卖豆腐的场景,她的笑容永远那么灿烂。

      还看到她卖完了豆腐之后挑着摊架回家,一步一步回到土坯屋子,一推门便是三个孩子绕膝唤娘,其乐融融。

      天道崩塌,三千丈红尘之中,谁不渺小如蝼蚁,但曾有一个红衣姑娘,平凡而努力,卑微而善良,像一朵花一般在这片乱世中热烈的活着,奋力在硬石瓦砾之中破土盛放,然而劲风一吹,花瓣凋敝,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宁询想做的,便是在花倒下之际有力气扶它一把。

      仅此而已。

      他把眼神从桃树那收回来,转而看着温无暇,嘴里不停地呢喃着的还是那三个字:“求你了……”

      “阿询,平凡可贵。”

      这次温无暇没有喝酒说出这句话,没有往日醉醺醺的那种悠哉悠哉,清醒的口吻反而多了一分悲哀,像一团阴云压在宁询的胸口,喘息都难受。

      平凡可贵。

      宁询听温无暇无数遍,他信过,也曾奉为圭臬,一辈子做个山村野夫,浑浑噩噩,吃几个山楂便餍足也未尝不可,可是当听到李巧儿死讯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句话很可笑,他缓缓闭上眼,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温无暇,我信你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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