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动摇》走示

70、葬礼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些哀嚎的人。
　　徐川衣角拍了拍袖子，慢条斯理地收起手里的伞，问谢梨花：“还有吗？”
　　谢梨花目光阴蛰，“有，只是这个，你可要看仔细了。”
　　说着她走近了，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乳白色的玉佩。
　　“……嗯，不错。”
　　徐川，瞎子也。
　　唐夜冥想插嘴解释一下，但没来得及。
　　谢梨花完全不知道他看不见，还兴致勃勃地威胁着，“认识吧，这是苏愧的东西。你的师傅受过我们的恩惠，所以给我们留了一块玉佩。你不给我面子，总要给你师傅面子吧？”
　　唐夜冥挡在徐川前面，“苏前辈已经不在了，你这么利用他是不是有些卑鄙？”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徐川，这宫主令你交是不交！？”
　　苏愧的……玉佩么？
　　“如果我交了，你是打算自己做这个宫主，还是交给皇甫安然？”
　　“哼，安然跟你一条心，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要把这里变成之前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么乌烟瘴气，什么人都有！”
　　徐川眯起眼，“确实乌烟瘴气。唐夜冥，把她关起来。”
　　唐夜冥眼睛一亮，“是！”
　　“什么！？”谢梨花不可思议地怒视着他，“你连苏愧都不放在眼里了，不仅恩将仇报，还欺师灭祖！！”
　　徐川拂了拂衣袖，不论她骂什么都欣然接受，好似完全不在意。
　　“宫主，已经关好了。”
　　“玉佩呢？”
　　“啊？在她手里。”
　　“抢过来。”
　　“……是。”

　　按照左云朗的意思，由南星替他们操办葬礼。没有太多的规矩，只有几个亲近的人在场。
　　左云朗没什么亲人，善堂是他爹留给他的，之后他就独自经营着这个地方。
　　他幼年跟着父亲学习医毒之术，很少出门，也没什么朋友。随着年岁的增长，很多追随他父亲的总使逐渐去世了，新一代总使接上来，他被捧在堂主位置上。
　　在遇到安隽之前，他性子很独，可以说有些孤僻。因为年纪小，呼朋引伴很难服众。
　　后来，他有了可以说话的人。安隽温柔但坚毅，在他影响下，左云朗不再畏惧善堂的担子，为了保护他，左云朗逐渐成了那种能在谈笑间压制别人，不怒自威的人。
　　善堂中人敬他，也畏他，很少有人敢来参加这场葬礼。
　　葬礼没有报丧，没有守灵，当然也不会有各式各样的吊唁。他们封了棺材，将其带到那块早已选好的地方。
　　天上下着小雨，雾气和水汽飘散在空中，湿黏的泥土被翻开，散发着腐朽的味道，不知混合了多少动物植物和人的尸体。
　　与它们比起来，人自视高贵，可最终也是一捧黄土。
　　一样的出生，一样的死亡，人类从来没被这世间区别对待，但却画地为牢地设置许多规矩框架，不得自由。
　　方之时盯着那个小小的土堆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回去了。”
　　她不会再来了。
　　“方小姐！”放在之前，赵谓之肯定有许多话想说，想坚持追求，想勇于尝试。但现在，各种情绪在胸口飘过，他忽然笑了，“一路顺遂。”
　　“你们也是。”

　　“我们去找十四吗？”
　　南星从身上拿出易容膏的解药给他，“你通知了梨花宫，但他却没来？”
　　“是啊，听说他们那个梨夫人回来了，要造反。”
　　“走。”
　　两人匆匆往梨花宫的方向去。
　　街市上，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忽然冲出来跪在他们前面，边哭边磕头，“周天师，你救救我儿子！他生病了，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妇人的哭声很大，很快就引来了一群人围观。人群里，有个戴斗笠的人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戏。
　　“先起来。”
　　赵谓之不小心碰到了她怀里的孩子，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死了吧？”
　　而且死很久了，皮肤没有一点温度，肌肉都硬了。
　　这还抱来让人救，她怎么想的？
　　“你说什么呢，这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命，他没有死！！没有死！你救救他，你不是天师吗，你不是神吗，我听说你以前就救活了一个女孩儿，你一定能救他！”
　　南星摸了摸孩子的手腕，很快就放开了，“抱歉，我救不了。”
　　他的话一出，妇人顿时爆发出尖锐的哭声，死死拦着不让他们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整条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你别这样，节哀顺变吧。”赵谓之冲周围的人摆摆手，“别看了，有没有人认识她啊，快带回去安慰一下吧！”
　　周围很是吵闹，却没有人来把妇人带走。
　　人群里有个男人一边嗑瓜子，一边把皮吐到路上，“她是个寡妇，家里就她自己和一个小孩儿，现在小孩儿也死了，惨哦……”
　　南星凝眉看了他一眼，那人一哆嗦，赶紧闭嘴了。
　　妇人已经安静了下来，抱着孩子坐在路中间，魔怔了一样摇摇晃晃地唱着童歌。
　　南星叹气，“赵谓之，你能把人送回去么？”
　　“当然，交给我，你就先去找十四吧！”
　　说着他想将人扶起来，但刚碰到，女人就像疯了一样再次大叫起来，“别碰我别碰我！我小喜死了，我的小喜……”
　　“你冷静……”话还没说完，女人忽然拿出一把匕首！
　　南星眼疾手快地拉过赵谓之，但没想到女人竟直接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如注，从她身上喷涌而出，染红了街道。
　　围观的人发出惊呼，各个吓得直往后退！
　　南星瞳孔皱缩，“衣服！”
　　赵谓之立刻脱下外套，帮他按在女人流血的胸口上！
　　“别救我、别救我别救我……让我死……”
　　南星拿药的手顿了一下，眼前忽然浮现出左云朗的脸。
　　“你愣着干什么南星！？”赵谓之死死地捂住那些血，“怎么办啊，止不住血！”
　　南星咬咬牙，将药塞进了女人嘴里，“送医馆！”

　　半个时辰后，两人各是一手血从医馆里出来。
　　幸好有南星的药，又送医及时，女人保住了一条命。
　　赵谓之半死不活地“啊”一声，“这都是什么事啊，幸好救活了，不然我们罪过就大了。”
　　“喂，你们两个！”刚刚人群中戴斗笠的忽然出现，叉腰挡在南星面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弟弟？”
　　“周始？！”赵谓之指着医馆，“你干的？！”
　　“是啊。”周始高高仰起头，“信任破碎的滋味怎么样，我刚才可是听到街上都在传你害得一个寡妇自杀呢！”
　　南星冰冷的目光凝视着他，“那妇人的孩子是你杀的？”
　　“怎么可能，她的孩子都死了一天了，我只是看她可怜才让她来找你。我的好弟弟，你不是会起死回生吗，怎么没把她宝贝儿子救活？”
　　“他又不是神怎么可能起死回生！”赵谓之气得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你太过分了，我们好心带你来青州，你竟然恩将仇报！若不是你给她希望，那妇人根本就不会自杀！”
　　“一个妇人而已，死了就死了。再说了，是她愿意死，我也是帮她减轻痛苦。”周始眼里带着真实的不解，好像这件事根本不算什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较真。
　　“那你也没资格决定别人的生死！”赵谓之气急了，完全忘了周始还是先帝的事，朝他脸上就是一拳，打完拉着南星气呼呼走了。
　　一路上南星都异常沉默，只是会时不时看向自己的手。就好像那上面有什么东西，怎么也洗不干净。
　　赵谓之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
　　“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

　　“宫主，昨晚小皇子托人送了信。”唐夜冥递给他。
　　徐川：“……”
　　“哦！我来给您读！”差点忘记宫主的眼睛没恢复，“信上写……”
　　唐夜冥不可置信地盯着纸上的字，“左云朗……自杀了。”
　　徐川坐直了身子，眉头微蹙，“什么时候？”
　　“丑时。今日一早举办葬礼，地址是……城西，安隽墓前。”
　　两人还没走出门，南星和赵谓之就已经到了。
　　见他出来，南星赶紧上前，“怎么样，没事吧？”
　　“十四，我们给你消息你都不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都处理好了。抱歉，昨晚没收到信。葬礼……”
　　“结束了。”南星揽着他往回走，安慰地捏捏他的掌心，“是合棺，他自己选的。”
　　“你没事吧？”
　　“我？”见他一脸严肃，南星立即扯出一抹笑，声音上扬了一些，“我能有什么事，他将善堂内部的事情都交代好了，即便离开，善堂也会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
　　徐川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察觉到南星的状态有些不对。
　　找个机会还是好好问一下昨晚的事。
　　“十四，我们忙了一个晚上，今早还被周始那个臭小子算计，饿死了……有吃的嘛？”
　　徐川摆摆手，唐夜冥立即叫人去准备了。
　　赵谓之本来以为只是简单吃两口，填饱肚子就行了，但没想仅仅一刻钟，院里的长桌上就摆满了饭菜，从零食甜点到鸡鸭鱼肉一应俱全！
　　“不……”赵谓之围着桌子转了好几圈，“十四，你是土豪吗？你确定不做宫主了，这么好的条件上哪儿找去，南星能给你吗？”
　　“……”南星摸了摸腰侧的钱袋，本想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中肯的，确切的，一针见血的。
　　南星之前辞去了天门门主的位置，俸禄自然是没有了。天师堂倒是有供奉，可他又不是神，怎么能吃百姓供奉。只有……行医问诊能挣些钱了。
　　估计都不够买桌子上的一盘菜吧……
　　不如把沧州城的房子卖了，还有刘平给的那栋，反正也不会住。
　　徐川摆摆手让他们随意坐，“钱不是问题。”
　　“哇！”赵谓之星星眼，“十四，其实我长的也不差，你看……”
　　眼看他越靠越近，南星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过来，目光核善，“你想死吗，我可以把你跟刘平合棺。”
　　“不、还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