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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合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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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的扒窗偷窥,这不是你的风格啊。”左云朗凝视着他。
既然被发现了,南星也不再藏,直接跳了进去。
他巡视了一圈,剪影上的巨物不见了,屋里的陈设跟安隽生前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在做什么?”南星蹙眉。
左云朗指了指桌上的抹布,“打扫,看不出来吗?你又在做什么?”
“监视你,看不出来?”
南星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便不再久留。只是经过房间的某一处时,他的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左云朗,你脑子放清醒些,别做出让他失望的决定。”
左云朗挑了下眉,依旧靠在桌子上,一副送客的模样。
“宫主,夫人要见您。”门口,两个丫鬟替他们撑着伞,请他们进去。
唐夜冥想扶着他,却被拒绝了。
这个院子他很熟悉,不用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
皇甫明镜在世的时候,师傅总爱领着自己,从同风门一路来这里找老友喝酒。而他就在院子里和皇甫安然一起比武。
谢梨花是个非常高傲的女子,未出嫁前,她是江南谢家的大小姐,徐川的拈花功就是她教的。
后来她嫁给皇甫明镜,创立了这么个杀手门堂。那时的皇甫明镜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却愿意为她归隐,从此不入江湖,只做商人。
梨花宫两边都杀,从不站队,也不可避免招惹了许多仇恨。
八年前,他们接到一个委托,委托还没受理,就被加急转交到了宫主手上。信函上写着:诛杀梨花宫宫主皇甫明镜。还写明了这份杀人订单的生效时间以及收尸地点。
皇甫明镜怕引起恐慌,就将事情压了下来。所以梨花宫绝大部分人都不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甫明镜死后,谢梨花性情大变,常常喜怒无常。徐川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抗拒,也因此很少再来这里。
徐川刚跨进去,一个瓷白的杯子就摔在他脚下,热茶伴着雨水飞溅,打湿了衣摆。
院里,一个女人坐在屋檐下,雨幕遮挡了她的容貌,只看见一身素白的长裙,气质非凡。
一群黑衣遮面手持双刀的人从屋里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给二人撑伞的丫鬟哆哆嗦嗦地抖着,似乎没想到自己会遇见这样的宫变。
“给我吧。”徐川摆摆手让她们退下。
大雨滂沱,他和唐夜冥撑伞站在中间,周围皆是肃杀。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唐夜冥怒视着周围的人,“大胆,宫主也敢围,都退下!”
那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有退。
梨花宫有一部分人不满徐川,他坏了宫规,带着大家去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把他们的性命放在眼里,也违背了老宫主的初衷。现在谢梨花来了,这部分人就有了靠山。
“你们要造反吗!?”
“你叫唐夜冥?”谢梨花打量着他,“我记得你是安然捡回来的,救命之恩,如果你现在来我这里,我可以让安然一笔勾销。”
唐夜冥冷哼一声,“我的命是大小姐救的,她要取自是甘愿奉上,但你不是她,也不能代表她。大小姐是有大义明事理之人,不会做这种事!”
“她大义,她就是太蠢才会把自己父亲的东西拱手让给一个陌生人,让人家随意糟蹋!”
“你!”
徐川制止了唐夜冥,语气平静,“梨夫人不必绕圈子,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这里是梨花宫,是我和我夫君所创建的地方,我要拿回来!”
唐夜冥有些担心,徐川本就要归隐,万一生气真撂挑子,把梨花宫给了谢梨花,那他们怎么办?
“抱歉,不行。”
唐夜冥骤然抬头,惊讶地看着宫主。
徐川不急不慢地说:“这里虽然是你和前宫主所立,但你也没管过不是吗?皇甫明镜死后,你日日沉溺在悲伤中,可有问过当时的梨花宫是什么处境,可知道旁人杀他的目的是什么?”
皇甫明镜死了,梨花宫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都想趁此机会斩草除根,是谁在挡这些明枪暗箭?现在梨花宫好好的,又是谁在撑着这个方寸之地?
是她谢梨花吗?她日日以泪洗面喜怒无常,将自己的女儿都气得跑去了边塞,伺候的人赶走了一波又一波,依旧无法从悲伤中走出来。她真的在意这数千人的性命吗?
“夫人,梨花宫被扔给我的时候是个没人接手的烂摊子,你不是也不愿意要么,现在建成高楼了,你来要你的东西了,有这么好的事?”
谢梨花被戳中了痛处,她恼羞成怒,“所以你是不愿了!?”
徐川扫了一眼周围,“梨花宫早已不是你的梨花宫,这里的规矩是我立的,谁有不满,可以离开,谁要造反,那便尽快。”
“好!这是你自找的!”谢梨花一声令下,周围的人立即杀了上去!
“能解决吗?”
唐夜冥点头,“您不必出手。”
“送出去了?”南星开门让一身湿气的赵谓之进来。
“送出去了,你呢,问出什么了吗?”
南星盯着茶壶冒出的热气,“安隽屋里有个密室,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那里或许能找到他反常的原因。”
“那等什么,我们现在过去!”
南星摇摇头,“他已经生了警惕,明日再去。”
只是还没等到明日,就发生了意外。
善堂忽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打斗声,方之时拿着长戟一路从门口杀进来,一路破口大骂来势汹汹,甚至惊动了左云朗。
“好机会。”
南星让赵谓之去门口,而他则返回安隽的房间查看。
门上了锁,但这根本拦不住他。
南星走到先前看见箱子的位置,蹲下身敲了敲:空的。
他观察一下地板纹路,大致确定了密道入口。随后他直接用银丝探进缝里,稍稍一勾,机关便开了。
地板带着桌子陷入地下,再升上来时,带着一个庞然大物——正是南星在窗外看见的东西,只不过并不是什么“大箱子”,而是一副棺材,而且是一副双人棺。
屋外电闪雷鸣,雨声伴着呜号的风声,像是野兽的嚎叫。
屋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气氛诡异。
南星围着那具棺材看了一圈,发现盖子上有磨损的痕迹,像是常常推开留下的。
他顺着痕迹稍稍用力,盖子滑落,里面赫然出现一张惨白的人脸!
南星深深地吸了口气,“疯子……”
“不好了南星!”见他过来,赵谓之赶紧撑伞跑过去,“方之时说安隽的尸体不见了!”
南星跟着他进了会客厅,左云朗依旧是那个姿势坐着喝茶,方之时则站在一旁对他怒斥,“若不是离火军的长/枪插在那里,雷电劈开了棺木,我还不知道里面是空的!你这个混账你怎么敢的!他都死了你还不让他安生吗!?”
“说完了?”左云朗一步一步走到南星面前,“你都看到了?”
南星蹙着眉,“左云朗……”
左云朗笑着打断他,“既然看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藏了。你们不是要见他吗,走吧,我带你们见。”
说着他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雨幕里。
几个人紧跟其后。
房门被推开,一副双人棺赫然映入眼帘,棺材里的人皮肤极白,安静地躺在那里,除了面部削瘦,其他地方都没有变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方之时眼眶红了,她长戟直指,“我要杀了你。”
左云朗耸耸肩,没有躲。刀剑逼近时,南星替他拦住了,“他已经中毒了。”
“什么!?”
几个人都极为震惊。
南星盯着他,眼里有一丝沉痛,“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活?”
“……”
左云朗靠着棺木缓缓坐在地上,虽然脸色十分难看,但嘴角依然是笑着的,“活?怎么才算活?行尸走肉,日复一日地重复那些枯燥无聊的事?别这么看着我,若真把我当朋友,就替我高兴吧,对我来说,死是一种解脱。”
南星倏然沉默了,因为徐川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中的什么毒,可以解吗,你快救救他啊。”
“……抱歉。”
左云朗笑了笑,血从嘴角涌出,“他解不了。”
赵谓之忍不住道:“可是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神,即便死了你们也不会相见啊!”
“谁说的……”左云伸出手,细致地帮安隽整理好衣服,“我们的身体会一起腐烂,会消散在泥土中,会被虫子啃食,会被路过的鸟带去远方……”
我们生于天地,最终又会回归天地,像所有死去的生物一样,成为这世间的一部分。我们不必相见,因为每一次风吹,每一次片落叶,都有我们生命的痕迹,我们不分彼此。
屋外,雨声早已停息,初升的朝阳透过晨雾,一缕橙黄的光照在他们身上。
屋内,一片寂静。
但是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有一天,我们也会沉静着走下山去,那一天,在某一处的山洼里,势必会跑出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摘自史铁生《我与地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