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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世事奈何苍山远(上) ...

  •   绊霞村。
      村口的木栅栏摇晃着残破的肢体,喑哑地表达着破败和萧索。
      仅有的几座柴屋紧紧闭着漏风的木门,寒风鬼啸着,尖锐地刺进屋内,袭击着瑟缩的人们。
      冬季就像一只凶猛的兽,咆哮着吞噬了最后一点温暖。
      十一岁的孩子抱着一碗用鲜血交换来的狼奶,坐在雪堆上,靠在老朽的栅栏旁,轻轻地喘着气。
      他用尽了力气……他流了很多血……而且,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某种意志却一直在支配着他,让他没有晕倒在半路上——仲稷笑地很苍白,脸上是可怖的青色,他的内心却有着一种快慰——他就要回家了。
      就在青衫坡上废弃的谷神庙里,还有需要他的亲人。
      但他再也走不动了。
      即使上天不让他葬身兽腹……但对他来说,能活下去,需要太多的运气。
      生存实在太艰难了……
      “稷儿,稷儿……”模糊的视线中,一个蓄着髯须的男人正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快醒醒……”
      他长得好像父亲……深邃的眼眸似乎能够包容一切……此刻却带着万分的焦急,眼中只有一个苍白虚弱的孩子……
      “爹……”仲稷轻轻地唤了一声,涣散的眼神中有泪水氤氲着,他伸手抱住身旁的男人,哽咽地说,“稷儿好想你啊……你和娘,还好吗……”
      他终究是晕倒了,眼角上犹挂着泪花。
      达到极限的身体,对他的意志发出了最强硬的抗议。
      髯须的男人抱起他,看着怀中面容带着哀伤昏睡的孩子,擦干他脸上的泪水,默默地叹出一口气。

      “吴起!你又把这小杂种带来了!”炕边的村妇看见自己的丈夫夹着风雪闯进屋子,怀中却抱着一个半大的孩子,顿时竖眉瞪眼地叫骂起来,“你不嫌丢脸,我还嫌呐!我们已经够可怜他们了!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你——”
      吴起一言不发地将仲稷放在炕头,解开他的大袄,用温热的抹布不停地搓着他冰凉的身体。
      他发现他还紧紧抓着那块冰碴,即便失去了意识。
      “哈,行啊,吴起,”妇人冷哼一声,“你是准备要这个小杂种,连亲儿子都不要了,是吧?”她说着,转身抱起在玩弄布老虎的婴孩,“我这就带儿子回娘家!你就在这好好照顾这个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吧!最好叫他们的一家贼货把这儿的粮食都搬完!”
      “够了!”吴起转过头,怒目而视,“我在救他!如果你想背上一条人命的话,就这么闹下去吧!”
      “救,救人了不起啊?”妇人咽了咽口水,反讥道,“人又不是我害死的!他饿死冻死,那是他命薄,前世造了孽,管我什么事!凭什么要我救他!他死了倒好!省得你把家里吃的往粪桶里倒!”
      “你不想救他,可以,”吴起深深地皱起眉心,“但请你放下儿子,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我想让他积德。”说完,他转过头,略带疼惜地看着躺在炕头上的仲稷,“而且仲稷是个好孩子,不是你嘴里的什么东西。你嘴巴放干净点。”
      “好啊,好啊,吴起,我怎么就嫁了你这样的人?贼死冤家!一心一意向着外人!”妇人放开手中的婴孩,一把将床铺上的女红甩在地上,挂在屋内的辣椒串被她扯了下来,重重地抽在吴起身上,辣椒籽与碎末顿时四溅,“这家还过得下去吗!过得下去吗!我每天起早贪黑!容易吗!啊?!”
      吴起任由她抽打着,紧抿着唇,手下却不停地擦热躺在炕头的孩子。他看见他的左手,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向上翻卷着,如同一张咧着嘴嘲弄的兽口。
      他发现绑在他腰间的匕首上,沾满了紫黑的血迹。
      痛吗?这个孩子,总是带着不属于自己年龄的伤口。
      似乎连他自己也疲乏了,被抽打的后背连着心脏,都已经疼痛到麻木了。
      “唉……稷儿,你若不好好照顾自己,吴叔今后也……今后也帮不了你啊……”吴起喃喃着,对身后那个披头散发又打又骂的妇女无动于衷,“吴叔也自顾不暇,你……你要保重啊……”
      他清洗完他的伤口,为他上药包扎。
      炕上的孩子微微地颤抖,他的身体逐渐回温了。
      ………………
      …………
      “你们家一共四口人,男丁三个,却无一人服役,也太说不过去了吧?”官差露着他那张狡诈的嘴脸,似乎在看什么待宰的羔羊,造作地打着官腔,“当今圣上南下选秀,沿途修筑求子庙,佳丽宫,各地民众响应不绝,承蒙圣恩,卖身为伕,愿我皇洪福齐天。你们一家子倒好,啊?”
      “官爷,官爷,”爹不住地赔笑,眼底却满是厌恶,他往官差手里塞了什么东西,“我不是不愿,但是你看,我的孩子都还小,我的妻子还怀着身孕……能不能,多款宽限一段时日?”
      “梁甫田,你胆子倒不小啊,钱给不起,还敢妨碍我办公事?”官差嗤笑了一声,“这年头,有钱便是龙,无钱便是虫,就凭你这么一点家当,还想免役?”他将手中的散碎银两扔在地上,“把你卖了当民伕,可比这一点钱值多了!哈!把他给我抓起来!”
      小卒们一哄而上,粗暴地把爹按倒在地。
      爹挣扎了,终于力竭而放弃,他只能半跪在地上,努力转头看向我们,鬓发垂落,面容有些疲惫和苦涩,眼神却仍宽广犹如天空,他笑了,温暖地犹如霞光中的夕阳。
      “等我回来,回家吃饭。你们要乖啊,要听娘的话。”
      在官差的暴喝声和围观者的议论声中,爹被万般羞辱地拖走。
      娘埋头抱着我们,早已泣不成声。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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