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许平生》岑弋

1、第十四年春

　　这是我认识K的第十三年，我决定去找到那个在我十七岁就遇见了的他。
　　我曾见过他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某个巷子里和混混们打着架，我看见他在人群散后压下了黑帽，嘴角流着血。
　　他蹲在路边，狼狈得像一滩烂泥，眼神却又嚣张的扎人。
　　我见过他在纹身店里面和他的姑娘们抽着烟，他在他的左手臂上纹了“K·X”，我没有待多久，他就让我滚，离他越远越好。
　　我也见过他在小区的公园里喂着成群的流浪猫，他好像和它们一样，从来没有家。
　　我见过他因为曾经我在酒吧里硬要带他走，替他喝了所有的酒，他发了火把我一个人丢在里面，最终一身烟味地折回来带走我。
　　我也见过他发了疯地吻我，渡给我的烟呛得我说不出一句话，他问我怕不怕被他一辈子折磨。
　　我听他说过这辈子都和我没有可能，他最讨厌的就是乖乖女，他让我回去好好读书，可他不知道我的心已经乱了。
　　我也在他喝得烂醉的夜里听见他叫我的名字，说不能没有我。街头没有人，他攥着我的手，贴在了额上。
　　那刻我终于明白，滚烫的心，终于有了交代。
　　和K跨过的每一个年 ，放的每一次烟花，看的每一次春晚，我都不敢忘，也不能忘。
　　因为他说要我一辈子记得他。
　　笨蛋，其实我早就没有办法把你忘记了。
　　那晚我躺在他怀里，看到了他手臂上的“K·X”问他:“那你和我在一起后，开心了吗？”K吻了我，他告诉我，曾经，他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开心一点才纹的，是假话。
　　因为K和X，是他，是我，是我们。
　　和K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拍了无数相片留念，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承诺，是行动。
　　他说明年要一起去看海，一起回母校看樱花。
　　如果可以，更想娶我回家。
　　今年又下雪了，第八年冬，这次K失约了。
　　我不止一次在我能够想到地方找过他，身边的朋友都说他本就是个烂人，不值得我这么做，可只有我知道真正的他。
　　所以，K，求求你不要再躲着我了。
　　你总叫我胆小鬼，可谁又是呢？
　　人是藏不住的，我们也的确再见了。
　　黑底白字的碑上都落了灰了，台前什么也没有，我看着碑上那张曾经被我逼着拍的笑得很别扭的那张照片。
　　“今年的雪下得好大，K，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五年没有一起看过雪了。”
　　我站了许久，好像还能感受到他炙热跳动的心。
　　“K，我们已经认识十三年了，我都三十了。真的等不起了。”
　　我承认我是胆小鬼，可K明明知道我最怕的就是没有他。
　　我去找K了，能有他的春天，才会是第十四年春。

　　第一次遇见X，那个时候，我明白了何为兵荒马乱。
　　高一报道，她恰好迷了路，阴差阳错的和我相遇了，她漫不经心地跟在我身后。
　　撞在我背上的时候，清甜的风加杂着桅子的味通沁入了我的心。
　　好奇怪，我明明比她高这么多，离那么远，可是这印象怎么会偏偏让我这么深刻。
　　X记性好像不太好，这一个学期内她都没再认出过我。
　　仅半年我就辍学了，家里的变故让我实实在在不想好好生活了，X成了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我不想再回到那个伦理溃败的家。我拿着这几年攒的钱在外面租了套公寓。
　　那天下午和一帮混混打了架，事情大到招来了警察，一直到晚上才解决。
　　这晚，我和X再见面了。
　　我蹲在巷子里,盯着这只被那些人渣折磨至死的猫。X叫了我的名字。这是一年多来，X第一次叫我。
　　她说，她看到了事情的一切，她说她能明白我，她说谢谢我。
　　她的眼睛好好看，像撕破黑暗穿透进来的光。
　　我常常去小区公园里喂她照顾着的流浪猫，我常常像个变态一样，在意一切有关她的行踪。
　　高三，她拿到了保送的市名额，而我把自己变成了众个唾弃的烂人。抽烟喝酒打架，一样也不落。他心心念念想培养的儿子变成这样，他又会不会愧疚？
　　九岁那年被他发酒疯划伤的手臂，疤痕留到了现在。原本大大小小的伤我都无所谓了，可这次，我想忘。
　　纹身店是我发小家的，他得知我浑浑噩噩的两年，给我找了一堆女人打发时间，说实话，我真的厌恶极了她们身上张扬刺鼻的香水味。
　　X经过看见了我，她走了进来，一身校服的她和这些女人格格不入，她好像受不了呛人的烟味，但她还是走到了我身边。
　　她看到我刚纹上的“K·X”，她知道我的过往。
　　我骗了她:“我就是想过得开心一点，别多管闲事了，好好读你的书，有多远滚多远。”
　　我的心不禁抽恸了许久。
　　那天，我好像说了世界上最多的违心话。
　　十八岁那年，她问我:“你这样到底是在折磨他，还是在折磨你自己？”
　　我之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混沌的夜，我一个人去喝了酒。
　　那晚我又遇到了她。
　　我蹲在路边想，也许X说的是对的吧，他可能正带着他的新欢在国外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哪里有空管我这个败家子。我只记得我以前不这样的，我也只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也只是想能够和X在一起。
　　路灯下，我感觉她看了我很久，我别过头，看着她开始一步步走向我。
　　我攥过她的手，一遍又一遍说着“不能没有你”。
　　我想交给X我有且只有一次炙热的十八岁。
　　我落魄的样子从来只会出现在她面前，我也只愿意告诉她，我真的很需要她，我离不开她。
　　我没有醉，我只是觉得这样我才能说出几年来我不敢说出口的荒唐的话。
　　我能感受到她的颤抖。
　　X哭了，我们，在一起了。
　　她上大学后的每个假期，我都会带她去看遍各地的浪漫。
　　很早以前我关注了她的社交平台，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环游世界。
　　我是个执拗的人，但X总能大大方方，好像什么都不怕。
　　后来我才知道，X是个胆小鬼。她明明怕水，却喜欢看海，明明恐高，却喜欢登山，明明很爱我，却每次都羞于出口。
　　她说我的眼睛、鼻子，哪哪都好看，她亲了亲我。曾经因长得太像他，被妈妈讨厌到想要毁掉的脸，原来还能够被珍惜。
　　她大学毕业后几年，我想结婚了，我想在我们回高中看樱花的时候，告诉她，这里是我的爱开始的地方。
　　她说今年是我们相识的第七年，可X不知道，这是我爱她的第九年。
　　一个夏天的晚上，我们坐在窗边，我吻着X，告诉她，要一辈子记得我。
　　第八年的秋天，我被查出了直肠癌，幸运的话，还能活个三五年。
　　他知道后硬把我带回了身边。我看着他们令人作呕的嘴脸，吃不下饭，我宁愿被放在医院里自生自灭。
　　身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以前我总嫌X烦，可我现在真的好想小粘人精能够一直在身边。
　　我的头发掉了好多，也变得不好看了。有机会再见面的话，你会嫌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不出所料，我没能够活下来，我死在了我们最相爱的这几年，是她的第九年冬。
　　我被送回国葬了下来，就连死后我都在想，这一生，我真的都是不幸的吗？唯一的幸运，也许就是我与X相爱。
　　第十年清明，妈妈在我的墓前哭成了泪人，说了很多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话。
　　原来，我连眼泪都没有了。
　　今年冬天没有下雪。
　　每一个夜晚，我都在想X过得好不好。
　　第十一年清明，妈妈面无表情地盯了我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后来，她再也没来过。
　　四季的每一次轮回，又能让多少人记得我。
　　没有X的每一个年，都是熬而不是过，我感受不到害冷和饥饿，可我的思念没有尽头。
　　第十三年冬，我和X再遇了。
　　她把长发剪短了好多，用什么来衡量时间呢，我只觉她从头到尾都开始让我感到陌生了。
　　她已经三十岁了，时间过得真的好快，她说她真的等不起了。
　　是啊，她也应该开始她的新生活了。
　　今年的雪下得好大，我们终于一起再看了场雪了。这一面会是最后一面吗？
　　我说过我是个讲信用的人，可是抱歉啊，这次我也无能为了，但这辈子，我也只失这一次约了。
　　忘了告诉你了，X，我去年的愿望，是能再见你一面，今年的愿望，是我们的爱能够得以轮回。
　　X，冬天就快过去了，第十四年，你还会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