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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儿子不是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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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半,蔡刨花和章南在四面透风的小楼里并排站着看对面拿电饭锅煮挂面的老太太。
满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能看清一边之前应该是编过麻发辫。
肤色蜡黄,皮肤松弛,面颊和额头上的皱纹沟壑横生。上身一件蓝白纹理的花衬衫,下身一条黑色长裤,脚上穿着双老北京布鞋。
盘腿坐在铺着纸壳子的水泥地上,水咕嘟咕嘟的冒热气,左手抓面往锅里下,右手手里拿着双竹筷子在锅里搅。洗了把小青菜,又撕了两包方便面料。煮好以后又从身后拿了个外卖盒子当碗,直接把着锅边开吃,滋溜滋溜的吃得津津有味。
这就很有家里大人上地干活,孩子放学回家自己和小伙伴们煮面吃的意思啊。很童真很任性,不够养生但很过瘾。
“大娘?”
蔡刨花试探性的开口。
“你干嘛?没看见大娘吃饭呢吗?”章南最受不了这种打扰别人享用美食的行为了。
“关你什么事?”后者极其不屑。
“你这样特别没有礼貌,你应该注意一下。”章南没有在意对方的态度,特别客气的说。
隐约间两者之间在某些事情上就有了明显的差距。
“行了行了,老太太我就是爬拉口饭,耽误你们小两口调情了?”老太太捞完面条子,把汤全喝进了肚子,最后又用筷子夸哒夸哒锅边子,身体向后手撑着纸壳子,眯缝着双眼嘴里嘟哝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又想儿子了呦。”
章南听见大娘说第一句话向左移了两步,转头看右边的蔡刨花,观察对方要是想伸手打人就跑的更远点儿。
蔡刨花只是低着头,好像被气着了一直做深呼吸,章南看她深呼吸两个循环后,抬起头满面通红满眼泪花。
擦,吓一跳,刚才章南都准备对方要是想出手他就直接背起大娘往外跑了,谁知道这虎娘们动起手来打不打老人。
就只是脸红了啊,章南捂着胸脯小声嘀咕:“小章小章,虚惊一场,没有老虎,别怕别怕。”
蔡刨花本就是丹凤眼,泪眼婆娑的样子更加妩媚,但章南,并没有过多关注对方的外表。
要怪就怪章南不是个合格的色批,蔡刨花声音和性格已经在他这里生根了,脸好不好看就像漫天大雪里燃烧一根火柴,有些委屈只能藏在心里,说出来也没必要,无足挂齿不值一提。
“你脸红完了吗?”章南刚从自我催眠里清醒过来,询问蔡刨花说。
“你有病啊?”蔡刨花红着两只小兔子眼瞪着说。
看看,就这脾气,好坏态度都这一个方式待人,这谁能动心?
真有也得先心疼那哥们儿。
“我有病我有病,你就是我的病!”
“哎呦呦,这感情好的,跟老太太我以前看的那个乡村爱情似的,看你们都解闷儿。”大娘从坐姿换成侧躺着,单手撑着脑袋就看着他俩斗嘴皮,别说就缺把瓜子了,
“大娘,有那么热闹吗?”
章南从小就跟奶奶最亲,老爸因为入赘不能常回奶奶那边,奶奶就从乡下带瓜子地瓜甜杆什么的来看他。所以看到这个和奶奶差不多大的老太太就特别亲切。
“可不,跟看猴戏似的!”
老太太就那么躺着和章南唠。
“大娘眼神真准,你看他瘦的像只候。”蔡刨花在一边插了句嘴,无时无刻不贬低章南。
“闺女哟,你可对你男人好点儿吧,看他这身体,怕是有大病啊。”老太太撸起手袖子擦了擦眼睛,目不转睛的打量章南。心下骇然,完了,又要多一对阴阳两隔的苦命鸳鸯喽。
章南听完一愣,难道这个大娘也和老王他们一样是地下的?现在有敛精玉在身上帮他对抗癌细胞,但是他面色还是没那么健康。不知道这个大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您怎么知道他有大病呢?”蔡刨花似是好奇的凑到老太太跟前问。
“那还瞅不出来吗?这都啥脸色(shai儿)了,他不有大病谁有大病。”老太太也起身姐俩好似的和蔡刨花凑一块儿唠。
“那咋整呢,大娘你说该咋治他这大病?”蔡刨花状似关心,眉眼尽是焦急。
“还能咋整,整上医院呗!我又不会看他这大病!不过啊,说句真心话,大娘看你这闺女挺好,长得这么俊(zun),等他翘脚以后你再找一个呗!”
“哎,这上哪儿找去,他得大病走了,虽然没结婚但我这名声好说也不好听啊。”蔡刨花抬手扶额很是为难。
“艾玛,这都什么年代了,要是在大娘那个年代倒是有那爱嚼舌根子的,现在已经是改革开放春满天,痴男怨女为情难的世纪了,”老太太不知怎的两眼放光,说得一口缺牙的嘴都包不住口水了直往蔡刨花脸上甩,蔡刨花悄么声的紧朝后躲:“闺女哟,听大娘的,你找别的人家我也不放心,大娘在老家有个儿子,二十多岁长得周正还是个老实孩子,你考虑考虑,嫁过来以后家里都你管,老太太我不把事儿。”
老太太还想伸手拽蔡刨花衣服,蔡刨花灵活一闪,愣是没抓住。
章南看到这一幕有点不明所以,说完他一通大病怎么还相上亲了?
肥皂剧里也不能这么狗血吧。
但是他奇怪这个老太太,刚才进来以后被逝去的奶奶影响,对她油然而生出了爱戴和尊敬。但仔细一想这个四处漏风的小破楼,周围都是枯木烂草,后面那个公厕早几年前就没人打扫了,也不可能是婚介所提前知道他们都是单身狗做业务做到这荒郊野岭来了吧。
所以,是鬼是吧?
“大娘,你儿子已经死了五年了,你还这么执迷不悟有什么用呢?”蔡刨花恢复往日冷漠语调。
她说完话,章南就注意到那个老太太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周身泛起明显的怨气,整个身子有瞬间暴起之势。章南右手伸口袋里掐着符箓,准备等这个老太太现原形后给她来一个非常及时的致命一击。
biu~~~
叮咣!
噗!
咕噜噜~~
老太太纵身使出了电饭锅攻击,未成功击中目标又气鼓鼓的坐在纸壳子上。
刚才蔡刨花看电饭锅朝自己这边过来,甩起长腿朝左踢了一脚。
而章南正聚精会神的盯着老太太呢,一个电饭锅就扣脑袋上了,砸得他头晕眼花,两手抱着电饭锅本来想狠狠地往地上一摔,但是想到老太太应该就这一口锅了就轻轻的往地上一扔,咕噜噜~
“哼!”
老太太盘腿坐着,盯着不停滚动的锅重重一哼。
看了眼老太太,章南用眼神会意蔡刨花:“什么情况?”
蔡刨花一直抱臂站在老太太旁边,非常没有默契的并没有注意到章南试图交流的眼神。
章南丝毫不介意,他们之间没有比漠视更正常的事情了。
看着那两位女性,分明联想的不是鬼怪这些丑陋的东西,而是一副母女情深美好的画面。
章南看了眼手机,快七点了,他们陪这个老太太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有收获啊。章南扶着站得酸痛的腰思考。
“你想怎样?”蔡刨花先开口打破她和老太太之间的僵局。
“我要见儿子。”
“你今天见不着。”
满心期待换来的是冰冷的回答。
“他们不能,但你能!”老太太不甘心道。
章南看着老太太双眼里晶莹的泪花,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他奶奶以前说想他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偷偷的在老家哭泣啊。
“大小姐,要不你……”章南想帮帮这个大娘。
“你瞎起什么善心?刚才你认出她是人是鬼了么?”
“我,我这不是刚修炼,新手嘛!”章南想为自己争口气。
蔡刨花凝神看了眼章南认真的表情,又看了眼伤心的老太太,低声轻叹。
“哎,”她通过没有安窗的墙看了眼已经布满星辰的夜空,
“你儿子五年前就去世了,正常程序过了头七就会走完阳关道的,就算有什么意外,也是要么化成了三魂七魄都不全四处游荡的游魂,亦或是变成满身戾气能够吞噬生魂的厉鬼。”
蔡刨花说着话,顿了顿,看了眼老太太,又道:“哪一种形态都不会认出你这个母亲了,你还要找他吗?”
章南看着老太太听着蔡刨花的话直打颤的身体,心里泛酸,世人都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于白发人的痛苦是极大的,黑发人有心回来看看倒是可以以慰相思,但是没有更多的效果了啊。
“找,呜呜,要找!”老太太用两只干枯如树皮的手捂着嘴闷闷的哭,“我想儿子啊!”
想来她这种哭泣的方式在过去的几年里每个日夜都重复了很多遍吧。
“章南。”
蔡刨花突然的一叫,把章南吓得一愣,他用手臂挡着眼睛,鼻塞出声:“干嘛~”
“你哭什么?”蔡刨花竟觉得有些好笑。
“伤心不行吗?你这个冷漠的人!”章南抗议道。
“别哭了,我要召回大娘儿子的魂魄,你来搭把手。”蔡刨花再冷漠也有那么点人情味,只低声吩咐章南干活。
“呜呜~嗯~”章南嚎够了,也觉得自己这么伤心不太合适,擦干眼泪,揩净鼻涕。
“你想怎么干?”
“先等会儿,我再问两个问题。”
蔡刨花刚转身要问老太太,老太太就特别积极的稳定了自己的情绪,衣服下摆都湿透了,看来刚才真流了不少泪。
“只要是儿子的事情,闺女你要问啥就问吧,也没啥可瞒的。”
“大娘,你儿子叫什么?”
“刘天柱,还是孩儿他爹在的时候给叫的名呢。”仿佛是想到了过去家里幸福的生活,老太太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哪年过世的?”
“五年前柱子过生日那天,想忘都忘不了啊,”老太太说着又呜呜的哭起来:“我都给他在家里煮了荷包蛋,下了手擀面,打了他最爱吃的鸡蛋卤子,早上那阵儿拉货出去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晚上就被人给抬回来了啊。
我的儿啊——”
章南小心的拽了拽蔡刨花衣袖:“有必要问这些吗?”
“你懂什么,这些事情阴间生死簿里会有记录的,不管是找游魂还是找厉鬼,多一条正确信息就能少走不少弯路。”蔡刨花对章南没耐心但也给他稍作解释了。
“好吧。”
“那刘天柱给你托过梦吗?”蔡刨花接着问。
“托梦吗,刚走的那天没有,就记得过了头七,我正在我们老家堂屋烧纸呢,天柱突然出现在堂屋门口,还叫我‘娘’,当时我就晃了下神,都忘了儿子没了的事儿啊。”老太太擦了把眼泪,陷入回忆,
“我当时就问天柱,‘天柱你现在是人嘞还是妖嘞?你回来是想娘了吧?’他直挺挺的就往我这儿来,看着是儿子,但又不是,不像以前那么生龙活虎了,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还是以前那个笑模样张嘴就说‘儿子不是妖,娘,您看儿子像什么?’我当时哭得稀里哗啦的,其实也没细瞅天柱哪里不一样,他这一说,我就抬头想像以前那样拍拍他肩膀,摸摸他的头,”老太太脸上的表情变换不停,时而伤心,时而欣喜,时而关切,到最后竟是恐惧。
“我刚要伸手往他身上摸,就见天柱张着全是尖牙的大嘴朝我扑了过来,那脸也不是脸眼也不是眼了,就不是我的天柱啊!我赶忙躲啊,但我这身子骨以前就不好,躲他躲不过,就在他要扑上来的时候我就感觉肩膀头子被人重重一拍,原来是天柱他二大爷,以前村里给看事儿的,说眼瞅着我在那儿烧着烧着纸钱脑袋直往火盆里杵,要睡着了的样,见事不好就给我拍醒了。”
“人鬼终究是两路,生前相聚去时离。”蔡刨花听完老太太讲完就说了这一句。
“可我还是想看看原来的那个天柱啊,小时候的他就特别懂事,长大了啊也听话。要不是为了我……”
“难道就是人鬼两殊途吗?”章南听过老太太的叙述也不知能说些什么,唯一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