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安城》冬眠月球

29、旧事（4）

　　阿尘深呼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请进。”院长室里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苍老声音。见推门进去的是雇来维修空调的修理工，他摆了摆手：“工钱孙会计会给你结的，活干完了就走吧。”
　　“院长，我有别的事想和你说。”阿尘直视他的双眼。那双苍老的眼睛中有掩盖不住的阴鸷，让人觉得像在与秃鹫对视。
　　“我希望收养一个孩子。”
　　院长抬起眼来，第一次正眼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他穿着修理工的衣服，寒酸却还算整洁。过长的头发随意在脑后一扎，显得有些轻浮。他看起来很年轻，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刚刚进入大人世界的稚气——或许其实他自己本身也是个孩子。
　　“少年人……我们这里的确不会要求领养人提供身份背景，可是养一个孩子的费用，不是你这样的修理工能负担得起的。”院长手里的茶杯转了一圈，以一种慢悠悠的语调说道，看似是在好言劝告。
　　“也就是说，只要我出得起就可以？”阿尘紧盯着对方，并不退缩。
　　院长又看了他一眼，见他说的认真，掏出钢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数字，远远地抛给阿尘。阿尘接过扫了一眼，眼神顿住片刻。他将纸条紧紧攥住。
　　“我……要那个关禁闭的女孩。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带钱来的。”
　　在院长的轻蔑笑声中，他转头离开。

　　自上次见到阿尘，已经过了一周。那次约定后，他没有再来过。
　　院子里，小花正茫然地踢着石子，有些彷徨。
　　这里不是正常的孤儿院。她辗转来到这里不过一月之久，却已经觉出这里的异常。这里的门前没有牌子也没有路标，隐蔽在楼群之中毫不起眼，却有着高的夸张的墙。每周也没有几个领养人光顾，孩子们里也几乎都是健全人，这是很少见的。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纯洁孩子。在流离中她学会了很多，更明白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那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又有几分可信呢？就算当时他是真诚的，也许回去后面对巨额的领养费，冷静下来后悔了也不一定。
　　要靠自己，小花，要靠自己。她拍拍自己的脸站起来，面对着高墙。她要逃跑，而且是越快越好。从设施中就可以看出来，这里只不过是个圈禁的地方，那些人不会养他们太久。而愿意花巨款买下她们的富翁，又会是什么样的人？
　　心中的恐惧更甚，她更加烦躁起来。上次逃跑用的绳子被发现了，她因此在柜子里被锁了两天。被注意后，下一次要逃就更加困难了。
　　混乱间她想起那个温和的声音。
　　“相信我吧。”
　　我能相信他吗？她叩问自己的内心。
　　那天的事她记得清楚。从光线到味道，到他声音里奇怪的转弯。再次回忆了一遍之后，她惊讶于自己的内心，竟然如此想要去相信和依靠一个陌生人。
　　可这个世界，希望太过奢侈，也许带来的是毁灭的毒药也说不定。
　　“再等三天。就三天。”她对自己说。“如果三天后他还没来……我就自己逃跑。”

　　阿尘这几天焦头烂额。他没有那么多钱，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母亲留下来的屋子。
　　他也不是没想过不该卖母亲的遗留，可是那孩子，她比房子重要，比母亲的记忆也重要。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的她，比所有遥远的东西都重要。
　　他忘了自己甚至还不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妹妹。
　　但是是不是妹妹，真的有那么要紧吗？在和她意外相逢，愉快地聊过天，知道她现实的处境后，他还能放任她走向大概率无比黑暗的将来吗？
　　他已经决定，要买下她的未来。为此他需要钱。
　　在他四处张贴完卖房告示回到家里的时候，他发现父亲居然也在——他已经快半年没有回来了。旁边还有一个西服革履的人，挑剔地打量着周围。
　　如同不好的记忆重演，他心头顿时生出强烈的不妙感。
　　父亲难得的高兴，对阿尘说：“我看到你贴了卖房的告示，你从哪里知道我正好需要钱？”随即他陪着笑，一脸谄媚地对黑衣人道：“这样我的贷款就可以抵消了吧？你知道，这屋子这几年其实还增值不少……”
　　阿尘脸色一黑，连声调都变了：“这房子不能卖给他！”
　　父亲抬高了嗓门：“这是我的房子，怎么不能卖？”
　　阿尘吼道：“这是妈的房子!她留给我和妹妹的房子!”
　　西服男投过来审视的眼神。父亲慌了，连忙解释：“那个女人自己早跑了，我也就只有一个儿子，没有闺女。”
　　他转过身去，蚊子般小声哀求道：“我只有这一个伢崽了，你们把房子收走，要是不够，我给你们打工……再不够我卖肾……总之你们不要动他。”
　　阿尘脸色铁青，几乎气的七窍生烟。他摔门而去，一屁股跌坐在马路牙子上。
　　他捂住脑袋，只觉得头一阵阵的疼。从前最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觉得这么无助过。
　　有人拿着小广告来询问：“请问这里有一家在卖房吗？”
　　阿尘道：“不卖了，滚滚滚。”
　　来人气呼呼走了：“不卖贴什么广告，还骂人。”
　　阿尘感觉胸口有一股气不上来，坐着喘了好久才慢慢平静下来。
　　已经是黄昏了。接下来他能去哪呢？
　　她还在等着他呐，他可是说过，让她相信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失约。
　　于是他晃晃悠悠站起来，扯起疲惫的步伐，向前迈去。

　　一周后，当他拖着沉重的一袋纸币来到那个黑窝点时，他被告知小花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