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安城》冬眠月球

28、旧事（3）

　　阿尘卖力地洗刷着陈年旧垢，露出后面的空调管线。这里是一家小□□所经营的“孤儿院”。在一片楼宇中很不显眼。
　　一不小心，他的大力碰掉了一把锁。那把锁本来虚虚地挂在柜子上，倒是没锁死。阿尘捡起锁头，惊讶地发现一双眼睛从柜子中透出来，幽灵一样注视着他。
　　“哎呀……哪里来的小猫呀，在柜子里迷路了吗？”他笑道。
　　“谁会在这里迷路啊，你傻吗？”蜷缩在柜子里的小姑娘没好气道，小小的一只，确实很像小猫。
　　“那你这是在捉迷藏吗？还是小朋友之间恶劣的玩笑？”
　　“没看出来吗？我在关禁闭。”小姑娘淡定道。
　　看看这个高度不超过60厘米的狭小柜子，阿尘心说不愧是黑心买卖，真是简单粗暴。他不禁皱起眉来。
　　小姑娘才不管阿尘在想什么，用脆生生的音色央求他：“你能给我找本书来吗？这里太无聊了。”
　　没想到女孩会这么说，阿尘惊奇道：“你还要呆在里面？这么黑，不怕么？”
　　“黑有什么好怕的。这里挺好的，没人来打扰我，可以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就是没饭吃……而且太无聊了。”女孩在“无聊”上画了个重音，显然比起没饭吃，她觉得无聊更难忍耐。
　　阿尘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你为什么会被关禁闭？告诉我，我就给你拿。”
　　小女孩打量了阿尘一会儿，从穿着上确认了他的无害，于是干脆道：“我想逃走，但没成功。”
　　看着她亮亮的眼睛，阿尘更好奇了：“你怎么逃的？”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女孩拒绝回答。
　　阿尘笑：“好吧，勇敢的小朋友，我去哪儿给你找食粮和精神食粮？”

　　在她的教导下，阿尘轻易地翻到了厨房，搜刮到一些馒头窝头，甚至还从冰箱里找到一小块没吃完的蛋糕。一窝蜂地打包后，他来到孩子们的房间，却径直经过，走向后面的杂物间。女孩和他说，孩子们的房间经常会被搜查，其他小孩也会乱翻，所以好东西不能藏在那。
　　杂物间靠里侧的隔板上有一些不明所以之人捐赠来的旧书，但从来没在孩子们眼前出现过。事实上，这里对孩子并不做任何的“教育”，只是转手罢了。
　　阿尘依照女孩的要求，找到了一些看起来比较新的讲电脑的杂志。看着上面不明所以的符文，阿尘不禁咋舌，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这么枯燥的东西，那小姑娘能看懂？就算懂，这里也没有电脑啊。
　　一边吐槽，他一边伸手从架子上又抽出一本杂志，一不小心“哗啦”一下，整摞书倒了下来撒了一地。他“诶哟”一声，赶紧蹲下噤声，等了半分钟见没人注意这里才松口气，赶紧将地上的书捡起来摞回架子上。
　　一本故事书从手边滑落，露出背后厚厚的一本旧书的封皮来。阿尘的手接触到它的边缘，随意地扫了它一眼。
　　他手指顿住了，一时间忘了呼吸，确认般地再次细看书名和封皮。
　　紫色封皮的《数独全解》，封面磨得有些褪色了，但上面的图案很熟悉。心底里沉淀的记忆被勾起，在原本逐渐宁静的灵魂中搅动着。
　　不，冷静点，同样的书千千万万，遇上一本很正常。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直觉在呐喊：是的，就是这一本，他给妹妹最初也是最后的礼物。
　　他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翻开一页，希望能看到名字或者别的笔迹，却没有如愿。这本书边缘极黑，内页都快散架，一看就知道被翻了无数遍，可它上面却没有一个字，连迷题上挖空的地方也是空白的。
　　阿尘翻着这本空白的书，渐渐恢复了理智。一本书而已，就算是同一本，一直跟随在主人身边的几率能有多大呢？何况当年的小花连上面的数字都看不懂，大概只会觉得碍事吧。
　　他蓦地回想起刚刚小女孩沉静地坐在黑暗里的模样，眼前浮现出她在微弱的灯光里翻看这本书的样子。她盯着纸张，长久地静默着。没有笔，就在脑海中演算着各种可能，许久才微微一笑，翻动了一页。
　　这想象忽的就出现，然后烙印在他脑海里抹不去了。这一切太过和谐，几乎让他要喊出声来。是的，他确信，就是这样的，哪怕没有任何证据。
　　他小心地合上书，视若珍宝地将散落的内页仔细收起，带着刚刚女孩要求的电脑杂志，回到了设备间。

　　他走的时候并没有关门，女孩完全可以出门走掉。也许是因为害怕惩罚，也许是因为阿尘答应会回来，她还在那里，静立在一片昏暗中，等着他。
　　阿尘注视着女孩，拿着书朝她走去，心里突突打鼓。女孩只是注意到他手中的书册和吃食，眼神明亮起来。她拿到杂志，接过小蛋糕，小声道一声谢，然后歪歪扭扭地重新爬上窄柜，就着窗外并不充足的光线翻动着书页。
　　昏暗中，女孩的轮廓和想象重合。阿尘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看阿尘呆若木鸡的样子，女孩问道。
　　“你……”他吐出一个你字，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好在光线不足，足够他掩饰肌肉酸痛的脸。
　　“我只是觉得，你这么看书，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哦，没事的，我从小就喜欢这么看。眼睛要坏早坏了。”她不以为意，却看见眼前被递过来什么东西。
　　“这是……”
　　“是我工作用的电筒。给你了。”阿尘尽可能让语气活泼一些。“这样就算在柜子里，躲在被窝里也能看书了。”
　　“……我能拿吗？”不习惯于接受别人的好意，女孩显得有些局促。但眼前的礼物，确实是她想要的。她抚摸着电筒上金属冰冷的质感，有些爱不释手。
　　“拿着吧，我有好几个呢。”阿尘状似得意地晃了晃腰间。“对了，我在你们仓库里还发现了本有意思的书。”
　　他小心地掏出那本《数独全解》，展露给女孩看。
　　“啊……你居然看到了这本书啊。”女孩有些惊讶。“这是我的，上周在午睡时间翻，被大人没收了。”
　　她自然地接过书，没有翻看，随手在身边放下了。
　　“你一直都带着这本书吗？”阿尘的声音有些颤抖。女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啊，这是我爸爸妈妈给我的。”
　　“……爸爸妈妈？”
　　“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6岁以前，我一直和爸爸妈妈生活。”
　　“……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都死了。”
　　女孩翻动书页，语气平静地仿佛在说自己早上吃了几个包子，说昨夜下了场雨——说一个身处此地的小孩最不需要解释的事实。
　　空气一时间陷入沉寂，只余风扇沉闷的空转声。
　　阿尘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说出了女孩意料不到的话。
　　“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正打算翻书的手停住了。女孩偏过头来望向阿尘。
　　是了，他们才见第一面，这样奇怪的话也太不合时宜，过于草率也过于别有用心，不心生警觉才怪。正当阿尘后悔说出这样的话，决定打个哈哈混过去时，对方却开口道：“好啊。”
　　“你别怕，我绝对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诶？”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
　　“……为什么？”倒是阿尘迷糊了。
　　女孩合上书，道：“反正我也要跑，如果能光明正大地从这里出去，岂不是更好？”
　　“……那万一我是个坏人……”
　　她扫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赌一把吧。”
　　阿尘愣了愣，失笑。他伸手抚摸上女孩的头，在她不满的目光中将头发揉的乱七八糟。
　　“嗯，相信我吧。”他咧开嘴笑起来。
　　阿尘离开了。

　　昏暗的设备间里，女孩低头看着书页，却什么也没看进去。她用力攥住手里那个已经被捂得温暖的物件，温凉交杂的金属触感提醒她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事实。
　　她小心翼翼将手指往上，轻轻拨动了开关。
　　黑暗中亮起一道温暖的光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