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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姥姥口中的19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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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季清何,第一次改变了我的命运。
高二分班,因为我所在的班大部分学生选择学文,这个班理所当然成为文班。
我选择了文科,继续留在原班,继续对着待我不错的班主任。
很多同学分了出去,不少同学加了进来,在学习成为一切的生活中,这些改变不过两天光景,就已不再新鲜。
我一直孤独,也一直自我的继续着学业。
只是姥姥常托来县城的村里人给我带一些东西,大多她做给我的菜包子,里面加了肉丁。我难以想象,姥姥是怎么省吃俭用,才舍得到集市上称一斤肉,来给我做包子。那时我便想,在姥姥的饭桌上,她一定是一个人,吃着只有老韭菜、不见油星的包子。
我离家后,姥姥就更加孤单了。家里家外,总是她一个人。
以前,在家时,她会派我去干活,可是自从上了高中,很少回家。每次回家,姥姥舍不得再让我下地,还总是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说我在学校里太苦。
可谁又能关心一下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她过得苦不苦呢?
我吃着包子,会无端的掉泪,觉得喉咙和心里都堵得发慌。有时真想离开校园,好好地去陪陪姥姥。
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无故回家,她一定会把我骂出来。
有时我会发现几个鸡蛋,这也是姥姥省给我的。
每每这时,我都会在心中念上一万遍,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一所好大学,一定要有出息,将来孝敬姥姥。也祈求上天,给我这个机会。
姥姥年纪大了,我不放心她,常常找各种理由回家看她,可总是被她骂回来,如果我不听话,她还会赶我,我偷偷地回头,发现她的眼圈红红的。
每次回家,我总是在夜里辗转,姥姥沉重的呼噜声,让我心底发酸。深夜里时不时传出的咳嗽声更是让我日日惊。
姥姥腿脚不灵便了,常常腰疼。她说,“人老了,毛病就多了,如果能平平静静的走,我这辈子就安生了。”
她从来不避讳在我面前提到死亡,似乎,这离她很近。
姥姥孤独了一辈子,先是拉扯妈,再后来又一个人照顾我。她经历了最贫困的年代,经历了挖野菜,吃树皮的日子,她总是动不动就说,“现在多好,能吃上白面馒头。在我小的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尝上白面的味道。那个时候,是天天盼着过年呀!”
她常常对我提起60年代农民最苦的那几年,说着说着,嗓子就开始发涩、发哑。
她常常说那时吃的黑面窝窝头,说起那时的忍饥挨饿。
这是我从姥姥身上唯一能知道的故事,也是姥姥最常提起的故事。60年代的苦难留给她的最深刻,深刻到每次姥姥提及时,眼睛都红红的,声音沙哑,似是哭了一样。
她常常提起1962年,说那年妈妈偷吃生产队里的花生种子。明知种子里伴了剧毒农药,可是因为饿,还是忍不住吃了,差点儿毒死……
每次提起这件事,姥姥的眼里都闪着泪花。
她的故事,我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可每次听,还是忍不住替姥姥难过。
苦难,在不同的时代下,有不同的寓意。我的苦难不再是温饱,而换做了其他。
自我懂事起,就从没见姥姥穿过一件新衣服,她的很多衣服都是别人看着我们过得苦,送过来的。姥姥总是先让我挑两件,然后自己在穿。所以姥姥的衣服有亮些的,也有暗的发土的。
就是冬天病了,姥姥也总是扛着,不去买药,她说,挣钱不容易,不能这样花了,剩下一点儿是一点儿。
她总是腰疼,记得我把风湿膏买给她时,她还骂我乱花钱。
这样的心里煎熬,在高一结束后,我告诉了班主任,因为下学期一定又要交学费,所以我说,我不想再上了,不想在拖累姥姥了。
这样的日子很累,与其企盼遥远的明天,不如现在守着姥姥,平静的过眼前。
班主任说,学费不是问题,她可以去给校长说情。
因为高一下学期的学费,我到现在都是欠着的,这与班主任的多方说情不无关系。我从来不买书,书本都是同学托同学借来的。
我低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高一的暑假很短暂,但是我在家里过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返校。
姥姥也不催我,只是带着我到了已经收割过后的麦田,那时种上的的玉米都发了苗,绿油油的一片。
“脱了鞋吧!”姥姥说。
我依言,听话。
“你从这头走到那头。”姥姥说。
我看看姥姥,她的目光很严肃,严肃到我一次觉得,自己不懂姥姥。
她催着我,“走吧。”
然后我光着脚,从麦田的这头,慢慢走向那头。麦茬很扎脚,我小心的避开它尖尖的锋芒,低着头,一步一步的走。
走过去,姥姥让我走过来,一个来回,我觉得脚疼。
姥姥让我穿上鞋,继续走。
我走的很快,眨眼间就走回来了。
姥姥眼圈通红,她说,“瑶瑶,姥姥只想给你找双鞋穿。姥姥老了,怎么着这辈子也快过完了,你还小呢。”
我也哭了,看着满地的麦茬,看着绿油油的玉米苗,看着这片养我的土地……
那天夜里,我小心翼翼的点着姥姥给我的生活费,看着一张张一角、五角的票子,心中狠狠地疼。
我终于回了学校,继续寻找那双可以让我一路平坦的鞋子,继续去垫实自己的脚底,继续奔走在那片荒芜的麦田里。
时不时的,会有些社会上的好人,有心捐助一些苦学生。每每有这个机会,班主任总是能想到我。我写着各种各样的申请,希望能让姥姥减轻些负担。
而这个申请,在高二开学后几个星期,审批了下来。一个好心人,愿意资助我,替我出生活费。
我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第一次拿到的是他让班主任转交给我的一身新衣服。
这个好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了姥姥。
姥姥挎着半篮子鸡蛋,走了十几里路,来学校,要感谢那个好心人和班主任,被班主任劝回去了,而我却不得知。
有了生活上的保证,我开始疯狂的投入学习。
我喜欢写字,却不喜欢语文。
我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我的数学学得很好,而语文很一般。
语文老师不喜欢我,我的作文永远入不了她的眼,她总是批评我,说我写的作文天马行空,乱七八糟,让人看不懂我要表达什么。
我固执,自我,不喜欢这个和班主任一样高,带着高度近视眼睛的女老师,她的皮肤很白,白的有些不正常。
我依旧很黑,带着土味儿的黑。
作文一直是我的头疼的事情,只有日记是我的倾诉,我用我的心,感受着笔尖的文字,写着期望和理想。
写着过往和苦痛。
写着姥姥和现在。
写着感恩和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