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冷风落清秋节》丰饶

11、暗涌

　　乌练自幼习武，却并不是因为四肢发达。他自小便表现出了一个未来栋梁之才的天赋，聪明、果断，又因为跟着乌峰行军打仗，看惯了生死，生出了一腔通透豁达的江湖儿女情怀，所以在十几岁内战时，便被破格提拔为都尉，封了边界卫城的一方领地，为国效力。
　　所以，当儿时，他被凌风和芮墨之间的“兄弟情义”所折服，生出自己也要受到大家的爱戴，也要为了父兄、士兵而活，让他们甘心为自己赴汤蹈火。那之后，他也的确是向着那个方向不断前进的。之前他没有感到辛苦过，因为他一直觉得大家对他的认可，就会让他开心肆意。
　　然而，在再次遇到凌风和听到一些传闻后，他开始觉得内心总有一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看到这个人时，虽然想像兄弟一样，收服他的心，让他变为都尉营一员有用之才，但是，不知为什么，每次在和他说话时，实际说出的东西却总是辞不达意，甚至有几次莫名的负气。直到三姐告白的时候，他呆若木鸡，那时他发现，原来自己对凌风不一样。
　　喜欢就喜欢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反正虽然凌风心里有芮墨，但是芮墨可是数次害了凌风，因此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他认为现在的凌风对芮墨避之不及，不会有结果，所以只要慢慢等凌风开窍，喜欢上自己即可。所以当凌风建议他一起同去八方集时，他立刻想了个理由跟着来了。
　　然而，在南国的几日行程，让他有了一些不同的感受。
　　南国第一日派出了一位专门精通地理和风土人情的礼部学士，结合八方集周边的情况开始介绍背景。
　　学士知识渊博，讲得很实用，一切本来很顺利。但是，芮墨在一上午介绍快结束时，突然打断那礼部学士，道：“八方集果然名不虚传，叫卖声不绝于耳，八方来的绫罗绸缎、珠宝玉器应有尽有。只是，近些年承海皇叔似乎已经不太念及当年和本世子的叔侄情，此次且不说招待如何，但第一日，不讲贸易重点，反而大谈古今风情，不知何意？”
　　“这，这安排是我等为墨二世子亲自编撰，从风土人情起，更方便，为世子理解前后因果，以判断选址和选人的标准啊。实在，实在没有怠慢之意，世子切莫……”这刚才还口若悬河的学究，此刻却有些结巴，生怕自己没有完成好今日的授业。
　　芮墨此时却转向凌风，问道：“不知陆大人如何看呢？”
　　凌风不知道芮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也没打算藏着自己的观点，徐徐道来：“我反而觉得，今日学士所讲内容，解惑颇多。之前我还只是觉得八方集的成功，兴许只是占尽地利，刚才听完方知，原来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没少。如果北国不知因果，随便炮制，则无异于投银入江，吃力不讨好。学士安排得极好。”
　　“哦，是了。本世子大概昨日劳顿，竟考虑的不如陆大人周道，险些误会了皇叔和学士大人精心安排的好意。为表歉意，我愿赠我带来一款北国精品红丝砚，赠与学士。”
　　那学士收到礼品，爱不释手：“果然是精品，这红丝砚只产自北国北疆，质地温润如玉，艳丽多彩，纹理变化莫测。精品砚更是千金难求啊。老朽一直就想求一款红丝砚，没想竟然在今日得偿所愿，多谢墨二世子用心，谢陆大人美言。”
　　“大人今日辛苦，我们下午就会按大人所讲，去那几处探访。大人便可以早早休息。玉成，好好送大人。”
　　芮墨送走大学士，回头冲凌风和乌练一笑，便借口要休息走了。
　　乌练本以为芮墨真的不适，但是整个下午，芮墨却和凌风全程跟着地方村官并肩而行。几次凌风要慢一步，却被芮墨有意无意的以“身体不适，需要陆大人注意听”的理由，拉回并肩的位置，村官便不分主次，对两人一番介绍。反到走在后面的乌练一副不好好照顾二世子的神情看向玉成时，玉成却耸耸肩，疑惑二世子身体怎会突然抱恙。
　　近傍晚时，一行人回到驿站。其他使者团人员陆续离开，只剩下凌风、乌练和打发走了玉成等随从的芮墨。芮墨想要乌练先走，但是却被凌风留住，芮墨看乌练不走，便不屑地说道：“明日，陆大人记得继续好好学习。本世子身体不适，明日怕是要好好休养一天了。”
　　“慢着。明日是开始讲筹备的人事物事宜，都是重点，你真得病到不能参与？”
　　“陆大人，这是连本世子都怀疑吗？本世子什么时候做事都要陆大人来质疑了。”
　　乌练抢先一步道：“二世子，你今日一天都话中有话，到底意欲何为？乌某不才，当年听闻你当年看上堂妹伊念纯，后来她跟镇南王来南国，加之镇南王芮承海自封为王，自改‘伊’姓后，你爱而不得，所以看南国人不顺眼。这不会是真的吧？”
　　芮墨眼神从乌练有些愠色的脸上移到他前面凌风的脸上，道：“陆大人，这话就算乌都尉信，你应该不会相信吧？而且，本世子带你来，就是做事的，不是享福的。你不会连这些事都还要我点破吧？”
　　说罢，芮墨转身要走，但又顿了一下，回身道：“对了，这里是南国，两位一文一武，言行举止都代表北国威严。做什么事，三思而后行。” 说完转身离开。
　　凌风长叹一口气，也转身回房，刚想关门，却看到乌练跟着进来了。
　　“你说他是吃坏了肚子吗？发什么疯。”乌练替凌风说。
　　然而此时凌风却已经冷静不少，眉头一锁道：“他和南国学士的争吵毫无意义，我一说他就接受，还拿出早早准备好的学士心仪之物，这绝不是他无意之举；下午，他要我和他并肩，让南国官员以我为先，这些事情怎么想，都是像~”
　　乌练伸长了脖子听他要说什么。
　　“~像是要替我助涨身份，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原来你也是这种感觉。难怪我故意说个市井传闻，你都没有接下去揶揄他。”乌练挑挑眉头道。
　　“他是怕我被贬不久，流言未消，怕有人轻看我，所以第一日便借世子身份，对我言听计从还事事依仗，以助我立威；同时，也为回去北国之后铺路，让人不敢动我……”
　　“不怕，如果是真的最好；即使他别有用心，我也会护你周全。谁让你是我看中的人呢。”乌练笑着凑近凌风，看他表情。
　　凌风则没有想到乌练那么直白，直接被一口口水呛到：“咳咳，你说什么呢？”
　　“哦？我之前不是都表示过了吗？难道我对你的喜欢不明显？”乌练露出痞痞的笑。
　　“这里是南国，你要注意言行。”
　　“好了，你怎么和二世子似的。好了，你担心什么呢，我只是告诉你，有我保护你，你万事放心。早休息吧。”说罢，暧昧地凑近凌风的额头，却被凌风利落地躲开，警惕地看着他。
　　“好好，我什么都不做，走了。”
　　看着乌练走出去，凌风无奈地摇摇头，不禁又陷入深思：芮墨今天如果真的是为自己铺路，那看来帮自己重回仕途是真。可是，如果是为了一颗棋子，折损二世子名声，代价更大，得不偿失；如果是为我陆凌风，那可以从我这里换回什么呢？
　　还没有想到答案，芮墨却找上门来。
　　两人许是都有些情绪，并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立着。终于，芮墨开口道：“风儿，我今日下午正好看到南国八方集有把古琴，于你乃绝配……”说罢，将身后背了很久的包裹打开。
　　凌风冷笑一声，上前抚了抚琴弦：“果然一把好琴。但二世子是否忘记了，小人现在的手，已经抚不了琴了。”
　　“是我小看了于裕的胆子！你还是怪我是吗？”
　　“小人不敢！”
　　“那你和乌练是什么关系？”
　　“呵呵，这个问题，小人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二世子想问什么？”
　　“你，你可以接受男子？”
　　“二世子真是问倒我了。如果我说：都尉照顾小人、关怀下属，小人自然没有立场不识抬举，大人觉得满意吗？”
　　“为什么我不可以？你为什么在我身边那么久，却从来不会那样看我？”芮墨一步步上前，步步紧逼，不容置疑，那突然呼啸而来的气场，将凌风逼到墙角，抬头迎上近在咫尺的芮墨的眼眸。
　　芮墨的呼吸很急促，如此近的距离，凌风才闻道一阵阵淡淡的酒香从芮墨身上传过来。
　　“二世子想必醉了，话说的越发奇怪了。”
　　芮墨眼睛也是红的，看来他伪装自己的本领越发高明了，只有近在咫尺时，才能看出他的醉意和滂沱而至的情绪。正想着，芮墨竟靠的更近了，凌风紧紧攥紧了拳头，呼吸一滞，大脑一片空白。
　　在两唇就要贴上时，芮墨突然侧过头，右手在墙上狠狠的砸了一下，手继续抵着墙，将头轻轻靠到凌风颈窝。如此失控的芮墨，让凌风忘记了思考。许久，芮墨才深吸一口气，但转即扭头便走。
　　“~哎，世子，琴~”
　　“扔了吧！”
　　芮墨他……凌风转头看向刚才被砸了一拳的墙，殷殷的血迹，突然心里刺了一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凌风每日都很充实。芮墨后来又有几次特意在一些当地士大夫出席的场合，临时推凌风去应对。有些时候，凌风感觉芮墨像是有意让自己下不来台。但在自己的巧妙化解下，短短一个月，南国使团中都知道凌风学识俱佳、临危不惧，是可用之才。甚至临走时，还有几个打听是否婚配等信息的，让凌风哭笑不得。
　　笛王村中的新商贸中心取名笛王庙，一路打通到南国八方镇，通商后必定泽被百里乡民，同时复兴两国有无。
　　回到北国后，主君便定好了不到一个月后，便是开埠通商的日子。筹备的日子过得格外快，从建房造路，驿站标识，到各处通知联络，芮墨每日都事必躬亲，日理万机。反而此时，凌风才发现，南国很多理论，原来芮墨早就知道，并且很多建造之事在他们在南国时就在着手进行中了。自己除了亲自筛选首批入选的通商物品和人员外，反而闲了下来。芮墨便开始每日打发他早早回都尉营，自己却每日披星戴月才回去。
　　转眼还有十日，就到开埠。但是这个日子让凌风心绪不宁。
　　如果放到一年前，这个日子，他会早早就准备上好酒席，准备各种珍馐，为芮墨庆生。之前认识芮墨后的每一年都是如此。去年此时，他还在为不能住在芮墨府中而生气，但当夜因为酒醉，便顺便久违的蹭了一夜。不想，今年却是已经物是人非，而自己要为自己做些事情了......
　　凌风已经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单纯，一心一念。但芮墨除了偶尔有些让人不解的冷言几句之外，好像一切都还像之前。只是，每次想到半年前芮墨所做的事和从于裕口中所知的这些年发生在面前，自己却像个石头一样浑然不觉的事情，凌风还是不能释怀。
　　他早早睡下，想什么都不想得一觉睡到天光，但久久都只能勉强浅眠。
　　但是这夜却远远听到很多嘈杂的声音，有马蹄声，脚步声，人大喊招呼的声音，甚至还有呻吟声。凌风惊醒，出去探访，便看到乌练满脸是血的看着走过去的凌风。
　　“都尉，你受伤了？发生什么事了？”
　　“之前那撮南国流寇听说四方镇有价值连城的宝贝，便来偷袭，今晚竟然杀了我们开埠的数名商人……”
　　“你赶快止血，伤到哪里了？”
　　“受伤的不是我，是~墨二世子，他中箭了。”
　　嗡嗡的声音充斥着凌风的双耳，他大脑一片空白，只看到一旁排着几个血迹斑斑的白色布盖着的担架。他飞奔向那个白布方向，却被乌练拦下，他听不到乌练在说什么，只是顺着乌练手指的方向，看到兵营的大夫齐跑进一个房间。他机械地跟着进去，然后看到手忙脚乱的大夫们，满地的血，散在一旁被红色染的已经变成紫色的绸缎衣裳，和躺在床上脸色煞白的芮墨……

　　连着几天，陆学士总会准时出现在芮二世子门口。
　　“陆大人，今天墨世子已经没有高烧了，但是现在身体虚弱还没醒。大人今天进来去看看墨世子吧？”玉成端着一盆水，对在门口矗立了很久的凌风道。
　　“啊？哦，不用。开埠还有7天了，我要赶快想办法恢复北国商人的信心，让大商家相信我们的……”
　　“其实，墨世子今日吃了不少药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大夫说需要有人和他说说话，说不定就能唤醒世子。但我一个之前马夫，现在的一个小随从，也是大人离北都城后才开始伺候墨世子，实在也帮不上忙。只有陆大人眼下，最合适和墨世子说说话。拜托大人，帮帮忙吧。”
　　“好。”
　　玉成憨憨地咧嘴一笑，赶快点着头引凌风进来。
　　凌风已经提前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但还是不敢往床上看，但是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跟随着玉成沾湿的毛巾：擦过芮墨的前额上渗出的点点汗，又擦过那毫无血色的清瘦了的面庞，再浸润了一下那白纸般干涸的嘴唇……顺着看向肩膀，虽然罩着衣服，但是可以看出缠了厚厚的纱布，显得身板厚实了很多。
　　凌风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笑，但是念头起的瞬间，却眼睛一酸。他赶快扭过头去，不再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芮墨。
　　“陆大人，小人现在就走，你和世子说说话吧。想来，墨世子是想听听你的声音的。”玉成说完就要走。
　　“不用。你陪他吧，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大人和墨世子认识那么久了，总有些体己话是想说的吧……”
　　“什么体己话，我们并不是那么熟的。你是听了二世子说的，还是谁说了什么吗？”
　　“大人莫气，小人一时替世子着急，才口不择言。但其实，你们的关系没有任何人和我说，是我自己看到的。大人兴许不记得了，墨世子和你当年去大将军营待过一阵，那时，帮世子管马的，就是小人。所以那时，小人就认识世子和大人了。后面墨世子兴许觉得小人还算忠诚可靠，便半年前从乌将军处要了小人去。”
　　“你说二世子从乌将军那里要了你，所以，乌将军是墨二世子的人？那乌练从奴隶营救我的，是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