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录：怨君如星我如月》山青花郁燃

9、第 八章

　　我只感觉头痛欲裂，原来灵魂重回身体是这样的感觉。
　　新禾正坐在床边的脚凳上，撑着脑袋打瞌睡。我不知道她熬了多久，但觉得嗓子冒烟，干涩极了。我不想打扰她休息，便舔了舔唇忍着，睁着眼睛看床架和帷帐上的绣花。
　　我又想起九重天、大鹏鸟、白无常和月老，李穆的鹏游蝶梦，我已经分不清到底现代是我的庄周一梦，还是九重天上是我荒诞的妄想。或许我现在的生活才是真实的，我本身就是檀栾，定北侯的女儿，而从不是新世纪的学生、忙忙碌碌的平凡社畜。
　　“呀，小姐您醒了怎么不叫奴婢？！”新禾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转过头，就见到她欢喜得不行的模样。
　　“水……我好渴……”我伸出手去接过新禾递过来的茶杯，一口气灌了个爽，“天啊，我睡了多久。”
　　“您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小姐。”新禾拿走空了的茶杯，又凑过来摸摸我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奴婢去吩咐人回禀太后娘娘。”
　　“姑母还没睡啊？”
　　“太后娘娘都急死了。”新禾给外头候着的小宫女嘱咐了几句，又回来想扶我躺下，“小姐您再躺躺，睡了一天一定饿了吧？奴婢去给您传膳。”
　　我摆摆手示意新禾不用扶我，自己坐起来。新禾跟了我几天，也算是了解了我的脾气，于是不再管我刚要出门传膳，就碰上了两个人。
　　“九殿下、十一殿下。”
　　“她怎么样了啊？”李泉的声音穿过门厅飘进我的耳边，“我还以为她有多大胆子，不是看过沉沙折戟吗？怎么面前死个人就这样了？”
　　“十一弟！”李穆低声制止他。
　　我默默攥紧了手中的被子，我才明白、才刚刚意识到，在这些天潢贵胄眼中，真是人命如草芥。
　　这个时代，没有平等、没有自由，只有规矩、只有阶级。
　　“在想什么？”李穆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我抬头看见两个人都站在几步开外，并不走过来。我想大约还是讲究男女大防的，便出声道：“殿下请在外间稍等，我马上更衣洗漱再见过两位殿下。”
　　“不必起来。”李穆道，“是我想来看看你，怎么还要劳烦病人起来呢？这次是我做的不够周全，才让你受了冲撞大病一场。十一弟听说也是担心，才跟我一起来看你。”
　　我瞟了一眼站在他旁边装乖的李泉，哼了一声：“他是来看我笑话的吧？在背后说人坏话，声音就不要太大，这道理还不懂吗？”
　　李泉不服气地刚要冲过来跟我叫嚷，被李穆一把拉住：“十一弟说话是不好听，他心是好的。其实刚刚来的路上他比我还着急呢，一直嫌我走得慢，可到了门口又开始磨磨唧唧的了，这是别扭呢。”
　　“是吗？”我探头去看李泉的脸色，果然是被说中了心思的模样，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还在嘴硬说“我才没有”。
　　我这才笑出来：“我没事，只不过有点物伤其类，一时没想开，急火攻心才晕过去的。”
　　“什么物伤其类？”
　　“我在想我日后，会不会最终也和这些女子一样。”
　　“你怎么会和她们一样？！”李泉又嚷嚷起来，“谁能让你那样，我们兄弟第一个不答应！”
　　“哦？”我看着他，“等我嫁了人，你还管得到别人的家事吗？”
　　“家事又怎么样？那你别嫁出去了，就嫁给我们兄弟。”李泉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李穆看了他一眼，李泉又放下手：“我没说就嫁给我们俩啊，我们兄弟好几个呢，嫁给谁都不会亏了你的。”
　　“怎么，我挑夫婿还只能挑你们几个啊？”我简直要笑死。
　　“这话怎么说的，好像在我们几个里面挑还委屈你了一样，我们可是皇子诶。”
　　“多少人感叹过，来生不入帝王家。难道我还要上赶着嫁进皇族里，自己把自己关进一个金丝笼子？”
　　李泉张口结舌：“你这是什么话啊？”
　　李穆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觉得这是个金丝笼吗？”
　　我淡淡一笑：“我病刚好，胡言乱语了。”
　　“你没有胡言乱语。”李穆叹了口气，“你只是说了心里话罢了。”
　　他踱了几步：“我能理解，你从自由又无拘束的塞北来，被父皇和皇奶奶一道旨意收进皇宫，处处是规矩，处处要小心。可不是把应该畅游长空的海东青关进了金丝笼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
　　“等你病好了，我跟你一起去求父皇，让他把你放出宫去。”他看着我，“你好好休息吧，我和十一弟先回去了。”
　　我颔首：“二位殿下，恕我不能远送了。”
　　他俩作了个揖，携手远去了。
　　新禾恰好带着端了晚膳的宫女回来，招呼着在桌上布好了菜，过来扶我起身。
　　“小姐可是等急了？”
　　“没有。”我拍拍她的手，看着一桌珍馐，心里感叹出了宫应该是再也吃不到这样的佳肴了，便没忍住多吃了一些。
　　刚吃完饭，就听见门口小太监禀报太后娘娘来了。
　　我赶紧挺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起身去迎。
　　太后娘娘急匆匆的快步走进来，一把拉住我的手，问道：“怎么样了栾儿？”她抬手摸摸我的脑门，忍不住又双手合十作拜佛状：“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栾儿要是在宫里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你父亲交代啊！”
　　我笑着拉她进屋：“姑母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
　　我陪太后坐下，新禾奉了茶水过来：“太后娘娘请用茶。”太后摇手示意不必了，转头拉住我的手，让我靠她近些：“你没见过你父亲打仗的样子吗？你在边塞带了那么久，竟然没见过死人吗？今日怎么被吓成这个样子？”
　　我震撼于太后竟然认为死一个皇帝废妃不过如此，原来上位者真的可以草菅人命，可是她温暖的手、殷切的话语，又让我不敢相信她冷血至此，明明是一个温柔和善的奶奶，竟然也对废妃被杀一事无动于衷。
　　我劝自己别瞎想了，或许那女子真的有过恶行，戕害过别的嫔妃或是皇子，有过巫蛊魇镇皇帝的过失，所以今日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姑母，我又不会真的上战场。”我摇着她的手撒娇，“再说了，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跟本没有反应过来，而且说实话，她已经被废了，待在冷宫不知道多久，精神失常也是正常的，何必杀她呢，拉回去不久行了。”
　　“栾儿，你心太善了，这样怎么行呢？”太后娘娘苦口婆心地说，“以后无论是嫁到哪家，别说是皇家了，就是公侯王爵家做当家主母，你这样心软，别人可不会怜惜你。”
　　太后说得很认真，我想她毫无疑问是经历过残酷的宫斗成为最后活下来的获胜者，才能有今天颐养天年悠闲的日子吧。想想在现代看过的宫斗剧，不知道事实是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姑母，那我就不嫁人嘛。”我嘻嘻笑着搂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太后身上淡淡的瓜果香气让我想到了我的奶奶，没忍住对太后的眷恋更深了一层，“我要一直陪着你。”
　　“瞎说，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太后也回搂住我，像抱孩子一样，“你现在才13岁，自然不着急，可没两年也是要议亲的。”她低下头笑着问我，“不如嫁给你皇帝哥哥的哪个儿子，哀家看小九就很不错。”
　　“小九？”我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说的就是李穆，忍不住红了脸，“姑母啊，你说什么呢，我跟他们都差了辈儿了。”
　　“年岁不是差不多吗。”太后娘娘拍拍我的手，“哀家要是没记错，小九比你大一岁，你们是同龄人，刚刚好。”
　　我想这还真成了姑姑和过儿了。我生性洒脱自由，李穆若是个逍遥王爷，我与他踏遍河山，未必不能成为一对眷侣，可是李穆的才华和能力，若是只做一个逍遥王爷，岂不是埋没吗？他也未必愿意只做一个逍遥王爷。
　　若是白无常说的是真话，那我的前生情缘大概就是九皇子李穆，可是这种境况，竟然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姑母，这事也得问过九殿下才行吧。”我想扯开话题，“而且我还没到议亲的年纪呢，这些事情回头再说嘛。”
　　“好好好，栾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太后摸了摸我的头发，“栾儿累坏了，赶紧去再睡一觉，哀家也累了，就先回去了。”
　　我目送太后回宫，又坐回了原地，新禾过来问我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摇了摇头。
　　睡了那么久，怎么还会有睡意呢？我透过窗户看天上那轮满月，真是千年不变的，唯有那轮月亮吧。
　　“小姐在想什么？”新禾没忍住问我。
　　“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出宫。”我叹了口气。
　　新禾想了想，说道：“小姐大病初愈，不如去找陛下，陛下一向疼爱小姐，见您在宫里受了这么大委屈，一定不会再强求拘着小姐的。”
　　我一时大喜，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越看新禾越喜欢：“新禾，你愿不愿意以后都跟着我？无论出宫与否。”
　　新禾惊讶，但很快跪下：“太后把奴婢赐给小姐，奴婢自然生死都跟着小姐。”
　　我赶忙拉起她：“说什么生啊死啊的，我用不着你死。以后有我一口肉吃，就绝不会亏待于你。”
　　新禾握着我的手：“小姐是一个心善之人，奴婢知道。奴婢愿意为小姐肝脑涂地。”
　　我为自己得到一个朋友而欣喜若狂。“新禾，我绝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永远在我身边，永远不背叛我就够了。”
　　“奴婢答应小姐，永远在您身边，永远不背叛小姐。”新禾看着我，她的眼睛很亮，像乌溜溜的葡萄。我拉着她躺下，偎着她，像偎着我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