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录：怨君如星我如月》山青花郁燃

8、第七章

　　我只是暂时难以接受一个人这样简单地就死去了，以这样的理由。而那个唱歌的声音变成魔音绕耳，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我知道不是我的错，可是她确实因为看见我冲出了冷宫，因此而死。
　　回了慈宁宫，我见过太后便推说身体不适，回屋躺着去了。晚饭也没胃口吃，我愣愣地躺在床上看床架子上的帷帐。新禾不知道去哪了，我也无暇去管。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我还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只觉得暮春之季怎么盖着棉被还这么冷。新禾突然急匆匆地冲进来：“啊呀，怎么这么黑，小姐，你怎么不叫人不点灯啊？”她摸黑进来点上蜡烛，坐在我的床边，“刚刚听说九殿下一回凤藻宫就把事情跟皇后娘娘说了，冷宫里那个唱歌的废妃已经被皇上赐了白绫了。小姐，你不用害怕了。九殿下对您真是极好，旁人碰见这种事，按九殿下的性格可不见得会去管。”
　　我几乎没听进后半句，只悲愤地大喊一声，终于晕了过去。
　　“啊！小姐！”
　　我隐隐约约听见新禾在哭的声音，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太后姑母的声音，还有陌生男人的声音。
　　“小姐小姐！啊！怎么这么烫！”
　　“来人！快来人！快去叫太医！”
　　“栾儿？这是怎么了？新禾！怎么回事！今天出去的时候还好好地，怎么一回来就病了？！”
　　“太后，太后，今天小姐回宫的时候路过冷宫，被里面的妃子冲撞了......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护住小姐......”
　　“什么？！先帝去后哀家就说要她们去陪葬，被皇帝拦了，哀家也就放她们一马。如今竟然还不知好歹敢冲撞栾儿。去，传哀家旨意，把那群贱人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去喂狗！”
　　我睁不开眼，却还是勉力抬手扯住了太后的衣角：“别，姑母，别！”
　　太后的手有力地按住我：“乖乖，怎么别？”
　　“姑母，别杀人......”我隐约觉得我自己是发烧了，没有力气，却感觉置身冰窖。
　　我听见太后终于应了一声，才彻底陷入了黑暗。我是什么身份，冲撞一下就会死吗？一条命就如此之贱吗？遇见我才是她们的不幸吧？原来真是我害死的吗？
　　我突然感觉身体又轻飘飘浮起，睁眼一看竟在大鹏之背上，那大鹏鸟翼展几千里，载我飞过万水千山，扶摇直上九万里，直至九重霄月华宫。大鹏化而为人，成一俊朗少年。
　　“碧霞姐姐，我是希又啊，你还记得我吗？”少年朝我挥了挥手，很是期待的样子。
　　我怔住了。“你说什么？你是谁？我又是谁？”
　　少年有些失望的样子，但很快又笑起来，执起我的手：“没关系碧霞姐姐，你不记得没关系，我会慢慢让你想起来的，我带你去看我们的家，我在屋后种了好多花，姐姐你肯定喜欢。”他带着我往宫殿里跑去。
　　我有些烦躁地甩开他：“我不认识你，你带我来这干嘛？我不叫碧霞，你认错人了！你最好快点把我送回去，否则......”我又想到他是只大鹏鸟，凡人的威胁能对他起到什么作用，话被梗住，而且少年被我甩开之后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两只眼睛湿漉漉地像被遗弃的小奶狗仔。
　　我顿时就负罪感上头了。
　　“碧霞姐姐就是碧霞姐姐，姐姐忘了我还这么理直气壮地凶我......”他垂着手低下头哽咽道，我头皮发麻。
　　“我错了！你想带我看什么咱们去看，看完把我送回去就好了。”
　　“姐姐回到天上做仙女不好吗？为什么还总想着回去啊？”少年闻言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复又拉住我的手，带着我四处转。
　　“因为，我是人啊，不是仙女。”我叹气。
　　希又突然冷笑一声：“白无常，他算个什么东西。”他突然扑到我怀里抱住我：“姐姐，白无常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要信他。”
　　说来奇怪，希又作为天地间唯一一只大鹏鸟，鹏之背几千里，这庞大的身躯化作人形居然还没我高，像个弟弟。我没忍住捏捏他的小脸：“小孩子不要说脏话。”
　　“我不小了，姐姐。”希又鼓了鼓腮帮子，“姐姐捡我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三百岁了。我现在都过了五百岁成年了。”
　　我很是震惊。希又还在继续絮絮叨叨：“姐姐说好了我成年的时候要送我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的。姐姐骗人，还留我一个人在宫里孤零零地等了三百年。”他重又埋首在我怀里，“但是我现在把姐姐找回来了，姐姐不要走了。”
　　“可是，那你好歹让我和他们道个别？我爹，姑母，我不告而别，他们一定很伤心。”我摸摸他的头，打算先把他哄好，哄得好说话了，再借机回去。反正我现在应当也只是一缕魂魄，直接从九重天跳下去，应该也没关系吧。
　　希又“哼”了一声：“他们都是凡人罢了，哪配做姐姐的亲人。”
　　我道：“......算了，你不是说要看府邸吗？看看看。”
　　希又于是成了一只快快乐乐的小鸟儿，拉着我进了宫殿。月华宫，不愧是仙人居所，月土为墙，桂木为梁，桐木为床，饰以帷帐，以昙花白莲绘于其上，清冷高洁。我看这处一丝人气也无，便能想到希又刚刚控诉的孤零零等了碧霞三百年是何等难熬了。
　　这样一想，还是对这个少年有些同情。等了几千年还认错了人，真实的碧霞恐怕生死未卜，无怪乎希又不愿意承认我不是他姐姐。
　　“以前姐姐和我一起住在月华宫。姐姐刚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还嫌弃这里没有我能住的地方呢。姐姐听说鹏鸟以桐木为栖，就找人给我打了这副桐木床。”希又抚摸着那床头精巧的雕花，脸上是很怀念的神色，“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事，觉得姐姐只是可怜我。有了这床，我才知道姐姐的真心。”
　　“你姐姐是什么人？”我问道。
　　“我姐姐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希又想也不想地答道，“她是这无情无义的九重天上最善良无辜的人。可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那群老不死的利用。”他转过头来看我，“现在他们还要骗你，真是无耻之极！”
　　我心里狠狠一颤。
　　莫非白无常说的工作失误只是借口？莫非他让我重生在古代另有所图？莫非我真的是他的姐姐？到底是白无常所说是真，还是鹏鸟说的是真？真真假假，梦里梦外，我究竟是庄周，还是蝴蝶？
　　“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你姐姐是全天下最善良无辜的人，那她一定也是最痴傻短命的人。”我最终还是放下心里的疑惑，先逗逗孩子。
　　希又却认真地点点头：“姐姐你现在知道也很好。以后多为自己想一想吧。”
　　我暗暗想莫非他姐姐是一朵圣母大白莲。
　　希又带着我走到后殿窗边，看窗外种的海浪般涌动的不知名的白色花朵，露出怀念的神色：“姐姐，我种了雪渡莲几百年，这几日终于把它们养开花了。”
　　他也只是个没了亲人的小孩子罢了。
　　我正有些心软，突然脚边蹦来一只兔子，蠕动的三瓣嘴扯着我的裙子咬，我弯下腰把这只兔子拨到一边，没想到这个兔子在我手边打了个滚儿，化成了一个漂亮姑娘。
　　“希又，你怎么把一个凡人带上来了？”漂亮姑娘说，她看着我歪了歪脑袋，很是可爱。
　　希又有些不耐烦：“关你什么事，你不要多管闲事。”
　　漂亮姑娘有点生气：“月华宫也是我家，你凭什么说我多管闲事！”
　　希又拉住我的手：“姐姐走之前让我看好月华宫的，自然我说了算。”他拉着我想走，“让让，别挡路。”漂亮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很委屈地给他让开了路。
　　我莫名有些心疼，挣开了少年的手，摸摸漂亮姑娘的脑袋，抹掉她的眼泪：“别哭啊。女孩子哭了就不好看了。”
　　希又在一边大叫：“姐姐你都没摸我的头！”
　　我白了他一眼：“你有没有绅士风度啊，怎么对女孩子讲话的。”
　　希又很是愤愤不平的样子：“她一来就抢走了姐姐，我讨厌死她了！姐姐偏心！”
　　我气笑了：“你都多大了，别一整天姐姐姐姐的，做点自己的事，做点有用的事行不行？你说你姐姐被利用死掉的时候，你在干嘛？你救她了吗？你这么想找回她，一定对她的死很愧疚吧？你姐姐死了，你就活不了了是吗？你焉知你姐姐不是心甘情愿去死的？”
　　希又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嘴唇蠕动了良久终于感叹了一声：“原来姐姐是这么想的啊。”
　　我还想说话，却听得宫殿外一声巨响，应当是宫殿大门被破开的声音，随即从殿外伸出两条泛着寒光的锁链和红色丝线，一股缠住了希又，一股缠住了小姑娘。我看他俩被勒得呼吸困难，急忙大吼：“阁下何人，敢擅闯月华宫，还不快快现身？！”
　　“檀栾姑娘，好久不见。”
　　话音未落，踏入两个人来，一是之前收我魂魄的白无常，二是一个面貌中年却发须全白的男子，手上拈着两根红线，一根捆着小姑娘，一根影影绰绰，缠在我的无名指上。
　　“白无常？”我颔首示意，又看他身边的那位：“尊驾何人？”
　　“在下福缘山姻缘殿月下老人，月情修。”他答道，“檀栾姑娘的魂魄在人间分离，实在是一件稀奇事，立刻惊动了地府。小白以为是他学艺不精，没能把您的魂魄彻底安放在□□上，这样一旦您在凡间遇见什么精怪，极易被吸取魂魄，故而来找我探听您的下落。”
　　他牵了牵缠着我的红线：“还好我能通过檀栾小姐的姻缘线找到您。”
　　我好奇地看了看无名指上绕着的线圈：“这是我和谁的姻缘线？”
　　月情修微微一笑，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没想到檀栾姑娘被误认成了碧霞元君，被大鹏鸟带上了九重霄。实在是对不住，大鹏鸟自在碧霞元君走后，一直无人管教，才惹下了这般祸事，让檀栾姑娘受惊了。”
　　我道：“无妨。多谢月老、白无常大哥解围。”
　　白无常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臂：“我带你回去。”
　　希又忽然一声惨叫：“姐姐，你不能回去——唔！”我回身看他被铁链勒着了嘴，终于还是出声劝道：“他毕竟还是孩子，你们也别过于严厉了。”
　　月情修微笑：“自然，我们会代替碧霞元君好好教养的。”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白无常已经拦腰抱起了我。
　　他跑了两步，破开云层，纵身一跃。
　　“回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