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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鼎铛珠砾白粥老,雕闼绣甍沽旧茅(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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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干烈的太阳光费劲巴拉地挤进狭窄的地窖上放窗户--一个破罐里留出的缝隙,如果我们心怀慈悲地将它称之为窗。一条细长的光钻进来拖出一条窄窄的通路,一道照亮阴湿的废弃菜窖,原本黑洞洞的的土路、阴恻恻的棉絮床甚至于乌漆嘛黑的长条凳都跟着亮堂了起来。窖里陈破腐朽的气味因着这丝光亮一下子被驱散了不少,连窖口的蛛丝都显得近乎莹晶莹剔透的可爱。光束点亮地底世界的万千,终于照清楚了一个“人”。
说这件物事为人,实在是对他莫大的褒扬:这个人裹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棉麻袍,袍上黏满了浮灰;他的长发乱七八糟板结在一处,靠着光透过层层灰油依稀可以看见黑白斑驳。男人软趴趴得伏在湿黏黏的条案上,衣裳与被褥一并着大块的头发纠葛一处。倘若匆匆一瞥,当真见识了什么堪称“大隐于世间”--竟真出了与死物厮混乃至浑然一体、物我两忘的怪才!
毕竟正当午,再阳光再瘦也要灼烧人眼。光直愣愣的打在男人身上,晃得他无奈环住脑袋就势向旁边一滚,带着“咣!”的一声巨响,浮灰四溅,惊散了几只刚慢慢聚拢的虫豸,男人心满意足的与土地层来了一场“坦诚相见”。过了片刻,估摸是在地上趴够了,此人丧眉耷眼的歪起身来,嘴上先分外礼貌得问候了一轮天地君亲师的高堂,手里亦不空闲的拾这满地鸡零狗碎。待他最后把几片油渍抹布“小心翼翼”按在条桌上,手臂使劲儿顺带站起身来,竟“拔”起一条欣长的身形!站定后,先是抓了抓乱七八糟的“鸟窝”抓到几根头发“神形兼备之”方忻忻收手
而后自然地抹了把油腻的长跑,一切准备就绪,小心翼翼挨近那几块破抹布,用指尖将片片抹布一点点挑开、在用不知从那儿寻摸出的一块干净细麻布把几片东西边边角角铺平整、拭干净,最后把上面的灰尘轻轻抖落重置于桌旁。几片“抹布”就这样“起死回生”了,在阳光的照射下针线纵横间流涌着别样光彩;随光束转移,鳞次栉比昏暗刺绣映射出一晃而过的微小文字。他难得认真地站在桌旁,将几片帛书从头至尾审视一遍,确定无误后,复又没骨头般的瘫在地上,也不管四周多么脏污,直接靠墙壁上双腿萁踞。光这时好巧不巧打在他的脸上,让人惊讶的,这是一张漂亮的脸;更为出乎意料的,这竟是一张年轻的脸!这张脸虽然不虚修变幅、胡子拉碴,但可以十分确定,脸的主人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 一个漂亮的、不到三十的年轻男人,窝在一个菜窖里心安理得并怡然自乐的扮演一具行尸走肉!别无可说,只能闷闷地承认---这真是一个怪人。
此“怪人”挣分外嚣张的在墙根下挺尸,眼珠间或几轮权证此时是个活物。待休息差不多了,就支棱起身子,猫嫌狗厌的从墙根抠出一把土块,对着斜正方一把扔过去直直砸中那垃圾堆似的货架上还算完整的一只陶罐子,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瞧,把这场“不干人事”弄得沙场射箭点兵般的郑重。终是等到罐子颤巍巍地左右摇晃几下后一头栽在地上,听“咣!”的一声响碎了个彻底。男人登时心情大好如释重负般勾起了一个玩味的微笑。懒洋洋朝货架处喊道:
“你个小死没良心的!天灾人祸白吃了我的米,骂你几句怎么了,打你几下又怎么了!自己蠢笨胜猪,若是在不想活了便于我说,鄙人定不辞辛劳满足阁下鸿鹄志愿。”末尾刻意捏着嗓子来展示自己言语之尖酸,心肠之刻薄,活脱脱一个市井泼妇,要此下真有有识之士,定被这一番作态气的先死在活过来。男人边说边用眼睛“轱辘”一转还撇四周,四下竟全不见人影,心下便知,那“小兔崽子”是下定决心与自己一杠到底,方才玩笑之心瞬被愤怒占据泰半,于是声音先冷了一半,却努力压下火气,用自以为“堪称温柔”的声音继续喊;
“少年人,小孩子嘛,你叔叔理解的紧!都是从那不只天高地厚的时节过来的,你苏叔叔想你这般大时用剑荡空不平事;你白叔叔当年就是个小古董,成天想直谏讽谏那一档子事;你父亲也总没事带着一小队人马到处投诚,想着找一明主创不世之功哩!我,作为他们的好友,也。。。。也。算了,我与他们不一样,,,但这并不妨碍我是这个年岁过来的!我们这波人,命贱,运道不好正赶上天下大乱,谁料到了你们命更不好。”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撇了撇嘴,一副“我已经很惨了,你怎么比我还惨,真差劲”的欠揍模样。撇嘴撇到一半,终于捡起了作为长辈的稀碎矜持,装了副正经,假模假样继续:
“这都是我们吃够了苦、受尽了骗才来告诉你的真理,你当这战场是好相与的?如果真这样你苏叔叔为甚么不叫你去建功立业,你当。。。。。。”(此处省略几千字,,,,)一通教导口吐芬芳、唾沫横飞似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说的直到口干舌燥,男人抬起右手往条案上摸出个沾满油腥的茶碗仰头灌了一口,清了清嗓子,一句话总结让人尿遁的发言;
“总之,小兔崽子,你给我死了这条心!你也不用成天想着趁我做事自己偷跑上战场,我是一定会让你崔叔叔绑你回来的,乖,,听话,自己识相,叔叔今天不打死你;被我找出来,叔叔今天打不死你!”最后的语气真可堪称温柔,也令人后脊发凉。但窖中依旧死一样寂静,如不是男人神情太过玩笑,都不禁让人怀疑这个漂亮男人是不是自己待久了憋得有些不正常,大白天的和鬼自说自话!
半刻、一刻、两刻,寂静,还是死一样的寂静。男人的脸色越发阴沉,直到已经快要滴的出水来时,“腾”的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向货架,同时用沁出冰的口气道;“小兔崽子--,你----!”走到货架,话声戛然而止,不一会儿,“噼--叭”的碎裂声弥漫整间菜窖。他的神色哪还见方才半分轻佻! 货架缝中,货架缝中那还又什么人影,分明空无一人!男人明显看眼前景象先怔愣了一下,而后眼眶瞬间被熟悉的怒火烧红,随后用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一地狼藉。过了良久,回过神来,扬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巴掌,只听“啪!”一声有一边脸立刻肿了起来,他现在全然顾不得自己是什么猪头模样,旋个身从床板底下着急忙慌掏出几件干净衣服并上几张银票,打了个包裹环在身上急匆匆朝窖口跑去。。。。。。
这是白梨洲平生第一次来到战场,在一个白天他被最亲近的叔叔训斥责罚,在那个晚上,十四岁的少年踏上了一条名为“离家出走”的不归路。寒凉的月光打在还未长成的躯干在地上投出一条瘦瘦斜斜的人影。稚嫩的骨肉狠下决心独自抗争外面风吹雨打,与他相伴的唯有昨早叔叔给的九枚铜钱。。。
待白梨洲嚯出被叔叔打死的风险历经“千辛万苦”混入报名点时,前方小规模战役竟先一步打响随后闪电般完结。一个时辰后他被两个小兵告知,由于年岁太小军营拒绝接受的消息。登时心底一惊,随后立即展示一波新学的“不动声色”技巧,从兜里垫出八个大钱,千恩万谢点个两位军爷,露出一抹羞涩的微笑后头也不回的跑了。这可是费尽了全力的一跑,快到两位军爷瞥见背影闪现不由怔愣了一下。可现在当事人出奇没有献一手“孔雀开屏”的心思。
大战在即兵却白给不要--此事很不对劲;招兵人手紧缺,府兵却能准确无误说出自己实际年龄并因此拒绝自己--此时更不对头!纵观战场全程,自己一个小喽啰不仅没被踹出去还被护得全须全尾——此事绝对是个阴谋!几项罗列,答案显乎易见---他那倒霉催的叔叔早给崔叔叔做好了交代、他那惟命是从的崔叔叔正“好命”驻军名府前线、自己却好死不死的连夜奔逃绕开朔州一头扎进了崔叔叔的怀抱!他一面逃命似的狂奔,感觉头顶有一万句“救命!”呼啸而过;一面心底不安愈加强烈,昨天被打的地方隐隐泛着疼,不堪回忆慢慢涌现。就要他将脱力时,终于看见名府的城界,内墙跟两边熙熙攘攘为了一圈人。他只得放慢脚步顺便拉出街上一个游民询问,一问得知原来抬尸队在招人! 谢过那个人后,他站在那思量了片刻,越来越觉得加入抬尸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一来,助士兵入土为安与与自己偷跑出来的目的相契合。二来,自己对受崔叔叔疼爱程度颇有自信,既然对方并未趁机请自己喝茶,那就说明叔叔还未过来,这是崔叔叔变相提醒要快藏好!逆向去想,他们肯定猜不到自己胆大包天还敢留在城中:三来,抬放尸体锻炼胆量,使早日到达参军目标!于是白梨洲努力装作一张严肃模样混入队伍,随后兴高采烈得搬运了几个时辰尸身。直到一张熟悉再也不能熟悉的脸的出现让他載进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