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穿成社牛》甜沐

81、第 81 章

　　从粼城飞往洲安，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夜晚的大气层稀薄无云，在越过海岸线时，模糊可见几刻钟前的热闹残影。

　　但那很遥远，远地就像上辈子的事情。
　　窗外高空微弱光亮和室内柔和的阅读灯，洒在清冷侧颜。然而时间仿佛静止在他身上，旁人有些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好似一动不动，在认真揣摩手里的文件。
　　可这姿势已经保持好一会儿了，他没有翻开下一页。

　　“林先生，您的咖啡。”
　　私人飞机里舒适温暖，空乘将骨瓷杯小心翼翼地放在林听身前。

　　林听头也未抬，若不是双眸半阖，旁人瞧着像在熟睡。

　　见状，空乘识趣地没有打扰，转身静静离开时，只觉得奇怪，这架飞机的老板段影帝，怎么没跟他一块儿……

　　林听感觉整个人被时空撕裂成两半，眼前的和耳朵里的，两个截然不同、鲜血淋漓地在拉扯：一半现实世界，眼前浮现出最后的车祸破碎，另一半则听见，一刀一刀，模糊血肉。

　　他甚至能听清楚，那有些钝的刀，磨碎身体表皮组织的分毫声响。

　　林霁似乎弄得有些累，把刀扔到一边，刀刃和刀把落地，叮哐脆音。

　　“哎呀，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林霁森森一笑，也不管林听答不答应，惫懒的嗓线像条毒蛇，隔着电流侵入人耳，缠烂着林听的心脏，痛得近乎窒息。

　　这个故事并不复杂，主人公也就是林霁和林听。

　　还是真假少爷的主题，就跟林听配音的那个剧本一样。但是内容梗概却变了:

　　所谓头脑空空、性情恶劣的假少爷，在林听接到的剧本里、正式出场以前，是截然相反的印象。

　　年少的林听，聪敏而温和，尤其具有一颗共情他人的心，很容易为他人的悲伤而悲伤，也会为了他人的高兴而高兴。

　　不同于其他豪门世家，做慈善大部分是博个名声的捐款捐物。小林听不一样，不仅出物资，而且亲力亲为，会去那些需要帮助的地方，看一看、帮一帮那些人。

　　那些人里，有林霁。

　　穿着脏兮兮衣服的林霁，混迹在人群中，与精致漂亮的林听，一步之遥。

　　隔着脑门没有打理、而稍长的刘海，林霁阴郁而自卑地望着前方，一双眼往上翻着不甘不屑：
　　不过是仗着出身好，家境好，如果把这一切给他，他肯定会做的比这小少爷更好。

　　凭什么他要是阴沟里的耗子，而对面的小少爷，却光鲜亮丽地像个小天使，命运真的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啊……

　　然后他所憎恶又艳羡的小天使，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林霁瞳孔一缩，愣在原地。

　　那只手柔软细腻，一点不像他们福利院里粗糙暗沉的皮肉。
　　娇生惯养出来的东西，林霁心里愤愤地想。

　　然而来人的手心过于温暖柔和，林霁内心的怨念，一时间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下意识往回撤的手指，回过神来，又像飞蛾渴望光明一样，往前挪了挪，停留在林听手心。

　　“你头发有点长了。”
　　林听凑近，端详着他的脸蛋，清亮眸子眨了眨。

　　林霁慌乱地移开眼神，有些不敢对视。
　　林听的眸子里没有鄙夷与嫌弃，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施舍怜悯。

　　看着林霁的时候，就好像是他自己的朋友，寒暄日常：“你要换个发型吗？”

　　可自己怎么会是他的朋友呢，林霁想，被林听平和清亮的注视，不自觉地一点头。

　　发型什么的对他来说无所谓，都是骗骗别人的同情心罢了。

　　即使林霁本人不愿邋里邋遢，陈旧贫困的福利院，会为了博取更多的资金，而故意把孩子们弄得脏乱惨兮。

　　林听没有丝毫芥蒂，然后转过头对旁人道：
　　“Nicola叔叔，帮他剪下头发吧。”

　　小少爷跟着大人慈善，已经不止一次，随行人员渐渐充实，什么理发师、搭配师等等，一应俱全。

　　接着，林听伸手在自己头发上一比划:“帅点的发型，你要把样图给他看哦，他觉得好看了才可以。”

　　“知道啦小少爷。”周围人宠溺笑笑，林霁蜷缩在身侧的拳头倏地松开。

　　他也回了一个笑容，假装出一副腼腆害羞的模样。

　　装好心么，他最擅长了。
　　林霁忸怩垂眸，掩过眼底深思。

　　听说小少爷是趁着放假，所以会在这个穷乡僻壤停留一个月。

　　走过场嘛，林霁心想。

　　可是天天拉着福利院的孩子们一起学习，一起玩儿，吃喝玩乐，甚至住宿，都跟他们一块儿，林霁倒是发现他不是做面子，单纯地就是费劲傻子。

　　渐渐地，林霁倒也习惯敷衍着应和。
　　直到，路鸣涧的出现。

　　福利院秩序混乱，彼此之间小团体小斗争常有，但有两个不好惹。

　　一个是林霁。时而笑盈盈，时而阴郁，两面三刀、装腔作势玩得贼溜，让人不好靠近。

　　另一个就是路鸣涧。他没林霁那么丰富的表情，沉默寡言，但他几场群架打下来，以及自带冷冰冰的态度，令人望而生畏。

　　前几天两人起了争端，是因为林霁和保育员联合欺负同学，路鸣涧路过撞见，面无表情地将两人收拾。

　　后面遭到了主任的训斥，还有关小黑屋的惩罚。

　　这家福利院混乱太久，是林家带着物资和人员，接手后大换血，才换来久违的平和时光。

　　准确说，是林夫人热心慈善，虽然瞧着外表冷淡。而看似慈眉善目的林老爷，自始至终连面都未露，只在与贫困孩子合影时稍作亮相。

　　而林霁由于不是管理人员，年龄还小，存在“近墨者黑”的可能性；而且林霁哭得可怜兮兮，仿佛只是被迫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所以仅是口头教育，并没有像辞掉员工一样，让林霁受到何种实质性的惩罚。

　　起初几天路鸣涧并不在院里，因为他反抗后遭到体罚，差点命都丢了，所以被送到外面的医院救治。

　　路鸣涧回来时，伤痕累累，只经过了简单地处理包扎，算是勉强活着。

　　于是林霁看到，原本围着大家一起转的林听，在看到路鸣涧的伤势后，微红了眼眶，在特别的病房里跑前跑后，哪怕路鸣涧一语不发，冷淡如常。

　　这小少爷真够贱的，我们上赶着跟他一起玩，他却缠着那个死人脸，林霁暗暗想。

　　一个月到的时候，路鸣涧的伤势好转，但是根本性的底子熬得太差，林听求林夫人把他带去洲安治疗。

　　再后来路鸣涧竟然跟着林听，住在他家，一起上学，共同生活。

　　林霁终于坐不住了，从看路鸣涧的笑话，变成了愤愤咬牙：
　　路鸣涧不是从来不接受收养吗？
　　现在算怎么回事？

　　凭什么路鸣涧能寻得一个好去处，而他不能？
　　我哪点比他差了？

　　林听……
　　路鸣涧……

　　明媚笑靥和冷若冰霜，不断交织在他眼前，激起他翻涌的怨恨。

　　很久以后，偶然碰到，前来新修好的福利院走过场的林老爷，只要是跟林听有关的人，都会刺得林霁一震。

　　林听，林霁，林老爷。

　　都姓林，多巧啊。
　　他在看到林老爷的第一面，就感觉出他跟自己是同类人：
　　自私、薄情、伪善。

　　偷偷想办法混在人群里，拿到了林老爷落下的一根头发，林霁去做了DNA鉴定：
　　99%。

　　恰在此时，福利院有小孩，在看什么《真假少爷》的小说，其中有什么穿书的情节。

　　手里攥着亲自鉴定报告，脚下是宿舍同学落在地上的小说，林霁眼神陡然间空洞，觉得老天爷真是跟他开了个玩笑，荒谬地低低笑了起来。

　　那就让他那个名义上的好哥哥，变痴，变傻，变得跟他一样恶劣吧。
　　不能只有自己呆在泥潭里呀。

　　林霁去林家相认，准备拿回自己的一切，然后把林听乖乖地控在手心，折磨他、占有他，让林听只能摇尾乞怜、全心全意地只有他。

　　但是他身边有条烦人的狗，就是路鸣涧，无论如何，林霁靠近不了林听分毫。

　　尽管路鸣涧已经以超过同龄人的神智与能力成长，到底只是少年人，无法与家大业大的林家抗衡。

　　林霁制造了一起车祸，打算除掉路鸣涧。
　　可除掉的，却是林听。

　　车祸当天，林听也在车上。最致命的撞击，是林听挡在路鸣涧前面。

　　林听死是没死成，又好像没有真正地活过来，因为他如林霁原先所设想地一般，又蠢又坏，一败涂地。
　　紧接着，一直在林听身边的路鸣涧，跟着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切好像如林霁所愿，可林霁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光怪陆离，灯红酒绿，林霁，林家真正的少爷，隔着声色犬马，遥遥看到林听那张浓墨重彩的脸，顿觉厌恶烦躁。

　　挥挥手，让手下的人，把他处理了。

　　如果可以的话，林霁还是希望以前的那个林听，回来。
　　林霁漠然地注视着林听被人拖走，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酒的度数不高，但林霁却觉得头晕目眩，灵魂不是灵魂，身体不是身体。

　　死也会是这样吗……
　　林霁想。

　　反正，没有林听，生或死，也挺没所谓，随便吧。

　　再一睁眼，林霁不知今夕何夕，恍恍惚惚中，自己坐在林氏大楼的办公室里。

　　秘书悄悄告诉他：“您让人一直盯着林听，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他貌似性情大变，变得很不像自己，老老实实地待在租的房子里，没有出去鬼混。”

　　林霁瞳孔狠狠一震，下意识地瞥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是准备把林听彻底除掉的下午。

　　他驱车前往林听晚上会去的夜店，透过车窗，看见他身边五颜六色的杀马特青年，也注意到唯一一抹肃冷身影。

　　江怀宴，江家独子，是林霁想与江家合作却没啃下来的硬骨头。

　　可他怎么会跟林听搅和在一起？

　　灯光迷离，江怀宴若有所觉，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林少爷，今天还要不要把林听给……”
　　秘书话音未落，林霁挥了下手指。

　　秘书瞬间懂他的意思，于是吩咐其他人今天不必动林听。

　　余光里，他看见，林霁注视着远处那辆商务车最后下来的人影。

　　是林听。

　　不知道为什么，秘书发现，林霁从前眼睛里，看向林听鄙夷嫌弃目光，消失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沉渊。

　　路灯渐次亮起，落在林霁眼底，一闪而过，是不易察觉的执拗与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