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之梦 第一梦》吟骨萦消

3、霍爷

　　第二日我醒的时候，发现林方之竟坐在我的榻上。我的脑子一下子短路了，昨天我不是把他送到东阁了吗？难道是我记错了，其实他是和我回了暖香阁？我连忙躲进了被窝，检查自己的衣服，确认并没什么问题，才把头探了出来。

　　林方之只是笑意盈盈看着我，摸摸我的头说：“昨日说要带夫人去莫清山踏青的，夫人莫不是忘了？”

　　原来，他是来叫我起床了呀，我松了一口气。

　　“好的，我马上换好衣服，你先去用早膳吧。”我依旧窝在被窝里，哑声对他说。

　　等梳洗打扮好出门等林府的马车，未曾想林方之只是牵来了他的马，他扶我上马，然后自己也纵身上马。我整个人被他的身体包裹了起来，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衣裳下的心跳。这是我五年来从没有得到过的亲密感，如今，在我们即将合离的前夕，他给了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全世界只剩下他的气味，他的呼吸，他的拥抱……

　　一直被他牵着一步步走上了莫清山的观音庙，我都是迷迷糊糊的。他跪我便跟着跪，他呢喃着在观音前求着什么，我也闭眼假装在求什么。然后他又拉着我下山，他的眉眼都是笑，我仿佛才明白当年我迷恋他的是什么了？可以点亮一切的笑容。

　　回家的路上，他一手牵着马一手与我十指相扣，走在官道上。路是那么漫长，而我们仿佛就可以一直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而我们确实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远远的，一个车队浩浩荡荡，离我们越来越近，等看清楚来者，我和林方之的握紧的手都是一僵。

　　是霍爷。

　　一袭黑衣的霍连北比我记忆中还要迷人，他就静静坐在马上，一双凤眼冷冷看着我和林方之慢悠悠走过来。我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霍爷，一定是来宣旨的。

　　他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了圣旨，冷着脸看我们跪下。

　　昨日，我想了一个晚上，如果皇上姑父不同意我和离的请求，那林方之求我留下来，我是不是会留呢？他这近两个月的表现绝对出乎我的意料，他进退有度，温和谦逊，可以算得上是完美伴侣了。虽然彼此内心都有过不去的那道坎，但是这世间哪对夫妻不是在互相怨恨和日益消耗的耐心中相伴一生呢？即使皇上同意了和离，我都不可能再找到比林方之更好的夫婿了。不要说霍爷了，任何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公子，都不可能娶一个名声狼藉，又合离过的女子了。我这一生，算是毁了。所以，我的答案是，留下来吧。

　　霍连北念的什么，我一句没有听到，耳朵里全都是嗡嗡嗡，然后跟着磕头，谢恩，领旨。

　　霍连北顺手把我拉到了身后，林方之想要拉却没有拉住：“世子，你这是做什么？”

　　“皇上既然下了旨允了你们和离，她便和你没了关系。”

　　“那世子如今是以什么身份来管非晚的事情？”

　　霍连北回头撇了我一眼，哼了一声：“霍某人受师娘凤夫人所托，代非晚的兄长来接师妹回家，有什么问题吗？”

　　林方之忽而笑了：“那我替非晚多谢师兄了！前几日听闻魏国公世子将要迎娶兰陵国公主，没想到世子大婚将至，还能来接拙荆归宁，当真是兄妹情深。”

　　等一下，这个信息量有点大，兰陵国一直和大宁国不对付，如今却要霍爷娶兰陵的公主？霍爷是被送去和亲了？哦不，应该是这个兰陵国公主被送来和亲了。还是不对，和亲的话应该是嫁给皇上啊，嫁给霍爷算几个意思？

　　我还没想明白，就被霍爷拎起来扔进了马车里。

　　霍连北可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唉。刚才他们说了啥?霍爷的意思是皇帝下了旨准了我们和离，但是林方之却说我这次回京只是归宁，那圣旨到底是准了还是没准啊？我怎么关键时刻啥犯了浑，没仔细听呢？

　　这马车也不是我凤家的呀，哦，是霍爷的马车，熏的是他喜欢的紫檀，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蹭霍爷的马车，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马车高级大气上档次，更是因为他总喜欢在车上放我最爱的点心。我四处寻了一下，果然有个餐盒，打开是冠春园的酥黄独和带骨鲍螺，我忍不住尝了一口，真不知道霍爷使出了什么本领，让京城的点心舟车劳顿那么多天味道一点都没变。咬下酥黄独的一瞬间，我的五感全开，眼前仿佛出现了里面所有的食材：“是香榧、碎杏仁、芋头片……”我还在意犹未尽的时候，门帘被掀开了，是霍爷，他依旧面无表情，只说了：“去收拾一下，今晚住客栈，明天出发。“

　　霍连北带来了凤府的老管家李叔还有母亲身边的王嬷嬷，见到他俩的时候，我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整整五年了，我离开京城后，就没再见过娘家的任何一个人，母亲几次说要来看我，都被我推脱了去，我怕她见我过得不好，就强行要带我离开林方之。王嬷嬷拉着我又是摸又是抹眼泪：“小姐啊，你怎么瘦了那么多啊，是不是这里吃不好，夫人收到你的信都担心死了，恨不能自己来接你，被你霍家哥哥劝住了。这一路上，霍家世子催着紧赶慢赶，二十多天的路程这十二天就到了……”

　　一顿倾诉，流泪之后，腊梅和月桂带着王嬷嬷帮我收拾细软，林方之站在了我的门口。

　　他跨进门，慢慢走到我的面前。

　　“你猜我在观音庙里求了什么？“

　　我抬起头，凝视着这个我曾经用尽全力去爱的男人：“这个观音庙不准的，你求什么便得不到什么。“

　　林方之皱了眉，问：“你怎么知……。“他突然沉默了，眼睛慢慢红了。

　　我点点头：“一开始的三年，我每年都去这个观音庙求，第一年求我们能琴瑟和鸣，第二年求你不要纳柳氏入门，第三年求你能多看我一眼……但是没有一次灵验，后来我也就不去了……“

　　“方之，这两个月我感到很幸福，谢谢你。但是我们缘分可能到头了，连观音都无能为力。“

　　林方之拉着我的手，眉目低垂：“我真的希望时光可以倒转，一切可以从头。“

　　可是，时间永远都是无情向前，不管你是天子骄子，还是痴男怨女。

　　一滴泪滴落我的手背：“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一生仿佛就是从你落水醒来那一刻开始的……”

　　我抬眼，为什么他也有这样的感觉，是谁在命运的背后操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