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海旅者2029》孤鸿影灭

2、“小行星”

　　2024年的深圳大学城。一个初夏。
　　十九岁的林至生，即将结束大一下学期。

　　“你听说了吗，那个事儿？”

　　是在中午食堂排队的时候，听到的排在前头的两个女生这样的对话。
　　当时完全没放在心上。

　　端着餐盘，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腾不出手就没去拿。
　　“哎！至生，这边！” 一个女声在背后喊了一句。
　　林至生侧头，是和自己一块儿来的同学徐亭亭。她是拿了本子、包什么的，占了一个小桌的一共四个位子，向自己招手。

　　林至生走过去，“你去打吧，我看着。” 这样说，然后在位置上坐下。
　　“谢了谢了我包放这儿，——哎汪鹧！” 又招手，食堂熙熙攘攘的，女生眼尖，冲着那边两个男孩儿挥手。是另两个同学。
　　林至生回头看了一眼——

　　“……哎好特么恐怖啊，这不能是真的吧你又上哪儿看的？”

　　大学食堂的桌子挤挨，邻座之间就隔一个放得下包的地方，林至生就清楚地听见旁边桌上刚落座的男生，忙不迭地摘了口罩，随便叠了两下揣进兜里，这样和对桌的男生讲。
　　本来也只是听了一耳朵，侧着身子掏出手机来——
　　“不会停课吧？像上次那样？” 那男生却这样答。
　　林至生皱了皱眉，转头看他们一眼，刚张了张口——
　　肩头就被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汪鹧单手托着餐盘，走到他旁边坐下，“可算结课这学期，这ppt给我做的，闹死我了，” 他说，“你们喝什么不？我请。”
　　——是刚刚结束专业的一个小组作业汇报，大一下的最后一堂课就结课，同学们本来就都已经各自在为放假回家做准备。
　　“得了吧啊，这大中午的，食堂都免费绿豆汤，你有意思吗你？晚上班会完了东门出去请我们吃饭。” 佟大岸给汪鹧摁坐下。
　　“有得喝不错了，” 林至生皱眉笑，然后又转头看汪鹧光说不练，“那你去给咱们打过来啊？”
　　“得得得。” 汪鹧走过去给了佟大岸一下然后去拿杯子。

　　“哎，你看朋友圈没有？” 佟大岸远眺了一下看徐亭亭还在排队，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闲闲地问林至生。
　　林至生扫了一眼手机——见到几条微信消息，随着解锁，依次展开来——“……啊没有，咋了？”
　　打开微信，皱了皱眉。

　　——那人又得加班。

　　“就……啧——” 佟大岸清了清嗓子，压低声，“就刚咱们系群里，还有人往里发链接，估计转发的时候手滑摁错了，结果王老师看着了，在群里一顿批，说造谣传谣，那小子二班的，这会儿撤回也撤回不了了，现在还在群里检讨呢。老师让他去系主任办公室，哎呀，简直惨绝人寰。” 拿筷子一下下戳着盘子里的豆芽。“这都快放假了，再整个警告，哎。” 唉声叹气。

　　“发什么了啊，” 林至生拿起微信，群消息基本上都静音了，什么也没注意到。
　　——打开手机是那个人的对话框，打了两个字进去。
　　——「好的」
　　“……唉我也说不清，我觉得都营销号瞎吹，什么官方消息都没有，跟有病似的。微博热搜一轮轮地撤，朋友圈一个个在那儿写诗的写诗，嚎丧的嚎丧——” 佟大岸一抬头，见着徐亭亭如她的名字一般，娉娉婷婷端着餐盘过来，连忙亲热地招手，“哎，亭亭！”
　　林至生没再答。
　　但是邻桌那俩男生的对话还是有一句飘进耳朵——

　　“……我别的不求，这最好是能把期末考试给冲走，把我带走也行——”

　　林至生有些疑虑起来——
　　“哎，是说停课还是啥啊？” 林至生抬头问佟大岸。
　　“要只是停课倒简单了——不是，我说，” 佟大岸不可思议，“你是真没看啊林哥？”
　　林至生莫名其妙，“我看什么呀？这不刚下课吗？……像你，整天住在朋友圈和微博？”
　　“哎呀发给你发给你，” 佟大岸无奈，拿手机去翻朋友圈链接，“——卧槽，打不开了这怎么？” 大呼小叫起来，抬头看徐亭亭已经在面前坐下，“徐亭亭，你中午给我发那公众号咋挂了？”
　　徐亭亭一头雾水，“啊？”
　　林至生抬头看到汪鹧颤颤巍巍端着四杯饮料过来了。

　　“哎哟我刚才排队，听见说隔壁理工的，打算提前放假了！”汪鹧过来就咋咋唬唬大着嗓门说，给大家挨个发杯子。
　　“什么？此等好事，为什么轮不到我们？” 佟大岸跳起来。
　　林至生抬起头催他，“你发过来了没有啊？”
　　“这是真出事儿了啊？” 佟大岸还在接汪鹧的话茬，然后又翻手机，转向林至生，“哦哦你看这几个，刚刘晓泉转发的，能打开，快点看不然又没了！” 着急得仿佛学委催作业。
　　林至生点开，那耸动的标题像极了假新闻。

　　乱七八糟。
　　但立刻就让他皱起了眉头——

　　[世界·观察 | 系外新黑洞是宇宙奇迹还是未知武器 ]
　　[新黑洞抛射之小行星将于三年内到达近地点]
　　[重演|回到6500万年前]

　　——这都什么鬼玩意？

　　“咱学校咋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佟大岸吃瓜不嫌事大地又说。

　　话音刚落，四个人的手机都震了一下。
　　然后大家都集体低头看了一眼。
　　——是系里王老师群发的微信。

　　「同学们：
　　最近几天，有部分互联网用户在社交平台（包括公众号、朋友圈、微博等）散布不实信息，造成网民恐慌，本校、本系的不少同学也转发了相关图文，影响恶劣。对于网络信息，同学们要学会审慎地辨别和处理，对于谣言，切勿轻信，更不能在毫无事实根据、官方通告未出的情况下，向周围同学、朋友、家人散布不实信息，造成莫须有的恐慌。毕业季即将到来、期末周也已临近，祝愿大家都收获好的成绩！」

　　“……”

　　大家一时无语。

　　“这叫什么……啊，这都2024年了，老王本来不发这信息吧，大家也觉得没啥，这一发，大家就感觉都是真的了。” 徐亭亭先锁了屏，拿起了筷子，“吃饭吧，无语。”
　　林至生还沉浸在佟大岸发来那一串新闻的震撼中，他没有说话，滑动着屏幕，皱眉看着内容。
　　“哎，理工那边是不消息更准确点儿？说有人在实验室那边。” 汪鹧压低了声音八卦。
　　徐亭亭匪夷所思看着汪鹧，“……你脑子有包啊？就这么盼着这事儿是真的啊？这马上期末考试周了！”
　　“不是，还期什么末呀还期末。这要是真的，就赶紧逃命吧，惦记着考试周呢徐女士，心可真大。” 佟大岸大手一挥，散布恐慌本慌。
　　“逃哪儿去？别你听了谣言就跑路，再挂科喽。” 徐亭亭斜他一眼。
　　林至生皱紧了眉，完全没听他们仨瞎白活。
　　过了一会儿——

　　“这什么……？什么五百年前就淘汰了的科幻小说吗？” 林至生开口，难以置信地抬头问三个人。
　　三个人用如出一辙的“你醒啦”的眼神看着他。

　　“刚开始吧——” 佟大岸开口。
　　“我也觉得是我疯了，”汪鹧摇摇头，“我也不信。你说推上NASA那个号，还有众多仿冒的民科，每天造的谣都成吨，但昨天吧——我发现怎么这玩意……越传越真——”
　　“所有人都那么说，而且不停的有人被封号，说这事儿的却从来没停过——林哥，你是不是期末压力太大，压根不上网啊？” 徐亭亭总结性陈词。
　　林至生张了张口，低头看了一眼那个链接。“——‘小行星’？” 睁大眼睛。目瞪口呆。

　　说出这个词都觉得自己在愚人节玩笑。

　　三个人也觉得像在开玩笑，徐亭亭抽搐了一下嘴角，“吃饭吧，要是真的，完蛋也还得三四年后，且等呢。”
　　佟大岸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菜，“你们就心大吧你们，小爷我反正准备收拾跑路。” 手舞足蹈地下定论。
　　“跑哪儿去啊，火星啊？” 徐亭亭白他一眼。
　　“也不是不行，现在这技术肯定有了，轮不到我就是了。” 佟大岸高谈阔论起来。
　　“哎不是，林哥，” 汪鹧忽然道，“那个……” 欲言又止。
　　佟大岸和徐亭亭也望过来。林至生抬头。

　　“你对象……不是，咱表哥……不就在……那个啥部门工作吗？你……” 汪鹧觑着林至生神色，“——你要不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林至生一愣。
　　——他对象……他哥姓甚名谁，也就这仨死党知道。
　　对方的工作内容涉密，但说到单位，这仨是记得清清楚楚。
　　徐亭亭从对桌直接踹了汪鹧一脚，口是心非：“那能随便说吗，上次一起吃饭不都教育过，人家有纪律，懂点事行吗？” 转过脸来看着林至生，忍了又忍，却还是道——“……但是话又说回来，他没跟你——” 压了声，“透露点啥啊？”
　　佟大岸几乎都要开始搓手。

　　林至生眉头皱更紧了，来回看三双巴巴望着他的眼睛。
　　无奈不已——
　　“我怎么知道……我这段大部分时间在宿舍，回去的时候他也不一定在。每次我妈都说他每天加班加吐了，” 语气迟疑，拿起筷子，其实心里也有了好奇——“真没空问他，而且，” 忽然回过味来，“他们那实验室应该就只是深圳所吧，真有什么肯定从北京那边过来，他一个搬砖的能知道什么。”

　　——其实在这么说的时候，已经开始想，那个人的加班，到底跟这些有的没的劳什子有多少关联。
　　握紧了手机。

　　三人面面相觑。
　　“咋的，感情不和谐了？” 佟大岸一脸八卦地凑过来，“悄悄话都不说啦？”
　　“那哪能不和谐，” 徐亭亭一拍桌子，“本系第一美男子林至生同志，你和你那般配的咱表哥得好好的，不能辜负了我们仨帮你苦苦隐瞒恋情、向众多的追求你的学妹学姐宣传你老家有个等着回家结婚的表妹、并且我们还因此被别人在表白墙和贴吧到处嘴、挂了好多天的辛苦。” 徐亭亭苦口婆心、语义复杂、声情并茂。
　　林至生头都快被他们吵炸了。

　　“……表哥加班……不会真就为了这事儿吧——” 汪鹧还在试图破解谜团——为了指代那个虚构的“表妹”，而且以林至生奇异的家庭构成，他那个地下男朋友黎盛闻说成是哥也没有太大问题。这么一来二去的，他就被这几个人叫成了表哥。

　　“让我吃口饭吧，大哥大姐们。” 林至生求饶。“他就差住单位了——问多了还得说我。”
　　“不是，我跟你们说，这事儿要是真的，肯定得上新闻。” 汪鹧放弃追问林至生，一搁筷子，继续发表观点。
　　“想得出办法的事，才会上新闻，” 徐亭亭头也不抬地说，“没有办法的事，捂着。”认真吃菜。
　　佟大岸皱眉看她一眼，“徐女士，你的发言很危险。”
　　“我说真的啊，” 徐亭亭道，认真看着三个男生，“没有办法、也不公布，那大家就都能快乐活着，到了时间一死了事，没啥不好的，像现在这样慌如鸡，有意义吗？要是假的，就更没公布的必要了。总之现在官方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总结。
　　汪鹧若有所思。“我看，向来是无论有没有办法，都会努力捂着。然后捂不住了，boom, 炸了，好耶。” 死样活气道。
　　“你们这两个同志的发言，悲观主义色彩极浓！” 佟大岸批评。

　　微信显示黎盛闻在那句[好的]之后，发过来一条——
　　[中午吃的什么？]
　　然后手机又震。
　　[我们来不及，杨主任点了外卖]
　　然后竟然附了个“委屈”的表情。
　　林至生忍不住弯了下嘴角。嗤地笑了一声。
　　自己的餐盘还没怎么动。
　　就拿起手机来拍一张，给那边发过去。

　　“哎，哎，” 汪鹧开口，拍桌子打板凳的，张牙舞爪，指着林至生，“你看看你看看，江山社稷和地球未来都岌岌可危，林至生！却还在给咱表哥拍饭！” 怒不可遏。
　　“你就跟有病似的汪鹧。” 徐亭亭摇摇头。
　　林至生没搭话，头也不抬发信息。

　　朋友几个吃着喝着，话题都转到不知哪儿去了。
　　林至生对着微信长按，多选。
　　刚才佟大岸发来的几条链接，挨个尽数转发到黎盛闻的聊天框。想了想，又点进群聊、大家的朋友圈，选择几条转给他。
　　还没来得及打字叙述自己要问的话——
　　转到第七条的时候，电话就来了。

　　林至生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
　　“……”
　　有种对方可能要骂人的预感。
　　抬头看了眼同学们。
　　然后按了接听，把电话凑到耳边，心里有点忐忑——
　　“……喂？”

　　黎盛闻在实验室外头的办公区，他一屁股在工位上坐下，几乎有点焦躁地转着椅子。拿着电话，眼睛里是屏幕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邮件，最前面的是一篇大学那边送过来给技术审核的新闻稿，紧随其后——黎盛闻在等着电话接通，皱了皱眉——摁着光标拖动压在后头的那个窗口。
　　摁动一下以后，跳出来的PDF，是一大串抬头挤得第一页都快排不下的一个醒目的、加急红头文件。
　　黎盛闻看了一眼，关了。
　　——然后听筒里面，传出来林至生细细一声：“……喂？”
　　黎盛闻酝酿好了一大段词儿，无可奈何——
　　他手指按了按鼻梁，头疼得很，“……每天在那儿看什么东西呢林至生？上哪儿转的？嗯？”
　　对面沉默。不敢出气。

　　林至生在食堂，一听黎盛闻那语气就不乐意了，但是又觉得对方说话语气哪儿不对劲，就还是答，“什么呀……我同学发的。” 看了两眼周围几个始作俑者，声音几乎是乖乖的，“我这不是不知道吗，不知道我还不能发给你问问——”
　　一听这句，吓得徐亭亭汪鹧佟大岸噤若寒蝉、交换眼色，不敢再进食。
　　然后就眼巴巴看林至生拿着手机在那儿皱眉。

　　不知道对面听筒里在叭叭叭不停地讲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
　　“你训完了没有黎盛闻？” 林至生对着听筒说，表情都没有。
　　佟大岸打了个寒战。
　　汪鹧怀疑面前的绿豆汤要结冰了。默默移开了八卦的眼神。
　　徐亭亭拿起筷子，手抖，夹了半天面前的豆角，没夹起来。
　　心里纷纷齐声道：对不起，表哥，我们错了。

　　黎盛闻头都快炸了，听林至生语气不对，深吸一口气，“……不是，我只是让你别瞎转那些东西。等我回去跟你说——哎，喂？” 这口气差点就折在胸口给他打个对穿，“喂？！林至生？？？”

　　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黎盛闻气不打一处来，椅子往后一蹬就蹭地站起来。
　　看了一眼手机。
　　——真是祖宗。
　　气得把手机梆的一声扔到桌上一大堆文件里去。撞得笔筒哗啦啦翻倒。

　　林至生挂了电话，把手机面朝下一搁。拿起筷子继续吃。
　　“表嫂……不是，林哥，他怎……怎么说？” 还是汪鹧不怕死，鼓起勇气开口。
　　林至生嚼了两下，掀起眼睛瞪了一下汪鹧，接下来顺次挨个瞪佟大岸、徐亭亭。“……还能怎么说？” 恨不得筷子戳他们头上，“教育一通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不能发那不能转的，”顿了顿，继续吃，“……我反正迟早被你们几个给害死。”
　　“问问也不行啊？表哥真不够意——” 汪鹧没说完的话被徐亭亭伸腿一脚踹回去了。
　　而佟大岸头也不敢抬，戳着餐盘里的菜，气若游丝道，“……你这是嫁给了保密局啊？这么多规矩？”
　　徐亭亭强烈地预感到，下一秒林至生的餐盘连着汤汤水水，就要倒扣到姓佟的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