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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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马儿走到塔拉前院的草堆旁，它就不管不顾地径直踱过去嚼起草来。这时斯佳丽也没心思去抽那匹跟瑞德一样不善始善终的家伙，丢下缰绳后，直勾勾地盯着塔拉那朦胧的轮廓，撩起裙子簌簌地跨下车，走向那个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的庄园。
一直绕在她心头的事儿马上就会如塔拉雪白的外墙那样从夜幕中映照出来。越接近塔拉，她的心就跳得越快，每一下都似乎在嘶叫着：“母亲！快！母亲！快！”只是她的脚却跟栓了冷冰冰的铁块似的，一直拖曳着。
此刻她的五感从未试过如此的敏锐，她能捕捉到草丛里昆虫细碎而有气无力的哀鸣，以及梅兰妮在车里模糊的闷哼；她能透过她薄薄的平底鞋下，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直戳她脚底的小碎石的形状；除了自己身上的臭气，她还能嗅到空气中残余的火药味，甚至远处飘来的焦味；她能在黑暗中勾勒出塔拉的全貌，可无论她如何努力探索母亲房间的窗户，企图揪出一些模糊的人影，那所房子依旧黑暗而寂静，没有一丝灯光，也没有半点人气。
她终于走上了前廊最顶端的台阶，挪到大门前，抬手、敲门、等待。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很长，又似乎是转眼之后。大门吱地开了，斯佳丽细细捕捉来人的眉目神情，声音像被人掐住那样艰辛：“爸爸，我回来了。”
杰拉尔德先是僵硬地定住身子，呆呆地望着她，半响不动。在斯佳丽忐忑不安胡思乱想时，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似感似叹：“我的宝贝，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斯佳丽原本快要涌上喉头的疑问被这个拥抱截住，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幸好这时传来一阵喜出望外的嚷嚷：“哦！斯佳丽小姐！斯佳丽小姐回来了！”随即看到波克从那漆黑的屋子里转出来，咧着嘴傻笑道，“我刚听到前廊的声响，还嘀咕着是不是您回来了，原来真的是您！您回来就好极了！您回来就好极了！”
见到如同亲人般可亲的波克喜形于色的模样，斯佳丽也感染到几分喜色，稍稍松开了喉咙：“是的，我回来了。”
“您一个人吗？”
“哦，蒂娜她们在外头马车里。”斯佳丽趁机低声说道：“梅兰妮没有人照顾，我把她和孩子也带回来了。”
杰拉尔德听罢，挺了挺佝偻的身体，示意波克跟上，走到外头的马车迎客：“梅兰妮姑娘，欢迎你来，现在十二橡树已经烧掉了，如今要你跟我们住在一起了。”
杰拉尔德随即发号施令，让波克抱起梅兰妮回去，吩咐几乎喜极而泣的蒂娜抱着婴儿在前头领路。他下完指令后，整个气势泄了下来，不堪重负那般佝偻着背，搭着斯佳丽的手，如同被风霜打焉了的庄稼，拖着脚步在后头跟着。前头的波克和蒂娜还沉浸于重逢的喜悦，而后面的父女却被浓浓的沉默笼罩着，慢慢走回去。
斯佳丽承受着杰拉尔德半边的重量，不停地转换着念头：爸爸怎么会思路那么清晰？难道母亲还安然无恙吗？可如果母亲没事，那爸爸怎么恹恹缩缩、精神委靡到这种地步？到底是母亲安好，还是上帝怕自己吃不消骤然的惊吓，姑且瞒她一时呢？
虽然杰拉尔德显然不愿在此时说点什么，她还是干巴巴地掀起嘴皮：“爸爸，家里还好吗？”
杰拉尔德像没听到那样，继续往前挪了几步，然后抬起头，微侧着脸，望向远方的柏树丛。这个沉默形成了一个可怕到不能言语的恐惧，斯佳丽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膝盖一抖，几乎无力搀扶住父亲：她三个夭折的弟弟的坟墓就在那儿①……
——这就是答案吗？
杰拉尔德似乎从女儿骤然变冰的手中察觉到什么，艰难地开口了：“霍妮——霍妮死了，在北佬来的那天晚上。她身子本来就弱，又染上了伤寒——十二橡树也没了，只能把她葬在你的兄弟旁……”
——原来是霍妮……斯佳丽没有松一口气，情绪反倒像打开闸门似的涌出，她急切地反手抓住父亲的手臂，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其余的她都没有任何感觉和兴趣：“母亲呢？她还好吗？”
“你妹妹她们好些了——”杰拉尔德说了一半，停住，似有什么不能承受的痛和内疚。
‘管她们好不好的！我问的是母亲！’
斯佳丽粗着嗓子问：“母亲怎么呢？”
“她的病比你妹妹的要重很多，还没有好转，一直昏迷着——不过那个北佬军医说，调养得好的话，会没事的，只是若好了，再也不能累着了——这场病已经把她都掏空了……”
在黑暗中，斯佳丽一手扶着父亲一路摸索穿过穿堂后，簌簌地摸着扶手上楼去。由于她脑子空空的，加上没有手提起裙摆，她在上楼时就踩到了自己的裙子，“彭”的一声，狠狠地撞上了台阶。那时她父亲的臂膀仍旧抓在她手里，因而他也跟着一起失了重心，幸好往前跌时拿手撑了一下，倒也没伤着。波克刚刚安置好梅兰妮正从楼上走下来，闻声连忙跟到她身边，把他们一一扶起。
若是平常这样一摔，膝盖一定会直不起来，可当下斯佳丽却浑然不觉得痛，漠然地吩咐道：
“波克，无论是蜡烛也好，油灯也好，拿到——拿到母亲的房间来，我要看看母亲。”
也许是爸爸示意了一下，也许是她管家时留下的威严，总之波克没说什么，就应声向饭厅走去。斯佳丽此刻没心思去查看伤口，不想休息，也不想料理几乎没有任何食物的肚子，一心只想要到母亲的房间去。攀完了那长长的楼梯，她像睁眼瞎那样扶着墙，进了那个黑黑的房间。那个房间本来弥漫着母亲常年佩戴在身的香囊的香气，现在什么都没有，像失去了生命力的房子，笼罩着一片死寂。
她由杰拉尔德带到床前，往床边坐了下来，缓慢而僵直地在床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母亲的手。按理说，到这时候，爱伦应该正处于高烧阶段，应该是滚烫才是②，可斯佳丽无论怎么摸，都探察不了温度——即不是热，也不是冷，只有触感，没有任何温度的感知。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立刻擒住了她，她那双眼睛铜铃似地在那里滚着，半响才勉强把即将冲口而出的尖叫声一口一口咽下去。
“不可能，怎么可能？”她一面喃喃地自言自语，一面往母亲的脸凑，急切地想从中找出母亲还活着的些许线索。只是无论怎么瞪眼，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她只能模糊地捕捉到母亲的轮廓，什么也看不出来。正在心急如焚之际，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蠕动着，她立刻手忙脚乱地摸起自己来——结果，无论是摸母亲，还是摸汗津津的自己，都同样探察不了温度。
这时波克拿着一只盆子点着半根蜡烛走进来，整个房间立刻就活起来了。波克似乎在跟她说着什么，可斯佳丽在他进来时匆匆瞥了他一眼，只能看到他的厚嘴唇在一开一合，却听不得半点声响——只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死死地盯着母亲的脸，虽然很微弱很缓慢，只见她鼻翼微微一收，一口气吸进来，胸膛随之一起；鼻翼放松，一口气吐出，胸口随之一伏——还活着，即使气息微茫，恹恹若绝，但还是有的……
这样过了许久许久，无论杰拉尔德如何试图拉回她的注意力，如何想把她从爱伦的床前拉开，斯佳丽都置若罔闻，一直木着脸直勾勾地望着爱伦胸膛轻微的起伏，一声不响，没有任何表情，不知疲惫，也感觉不到饥饿，好像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事，比得上她在这里确定爱伦仍在呼吸那样……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