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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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在黑黝黝的树木之间，斯佳丽驾着马车在满是深深浅浅的车辙的碎石路上，一路颠簸着。虽然有之前的经验，这一路也不怎么顺利，车轮还是不时就猛地陷入沟里，得斯佳丽和蒂娜合二人之力才辛苦把车轮推出来。路程开始时，间或还听到梅兰妮的闷哼，后来也许因为昏迷了，就无声无息了，只有婴儿的啼哭伴了她们一程。后来可能因为没有喝上奶，颠簸了半路后，连他的哭声也熄了。
斯佳丽当下没心思查看婴儿的状态，只暗暗庆幸他终于不出声了。因为越接近拉普拉迪，林子里越频繁地传来大兵们踩在柔软尘土的沉闷脚步声，马笼头轻微的咔嚓声以及皮革绷紧的吱嘎声。这时，斯佳丽和蒂娜不得不费尽心思把马车赶到树林子匿藏起来，屏住呼吸静待他们离开。来人不知是敌是友，不过无论是北佬还是自己的军队，对斯佳丽来说都一样——都是抢马贼。
这样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走到拉普拉迪，却远远见到星星点点的营火，那是军队扎营地。斯佳丽又不得不调转马头，绕小路而行。
光绕小路就算了，原以为这夜就得这样永无休止地赶路中度过，没想到这已经是很理想的状态了。还没绕到那条小货车道，夜空便落下豆大的雨，还越下越急，完全看不到有停的迹象。斯佳丽急得半死，又是咒骂又是拉扯地把马车赶到木桥下躲雨。
才刚赶到那儿，雨水就倾盆而下，一时间风雨大作。虽然有木桥在顶上遮挡，但飘风暴雨之下，大伙很快就湿了半身。她们才被汗水腌了半天，赶了半夜的路后又遭雨淋，整身又湿又冷，如今迫切回家的势头都被这暴风骤雨打得奄奄的。而斯佳丽连冒火的念头都被浇熄了，只巴望着这雨快点下完。
此时斯佳丽已从赶车位上离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后，就坐在梅兰妮的左侧，挺着脊骨替她挡着一边的雨。梅兰妮怜惜而恳切地望着牙齿打着战的斯佳丽，手指微微地碰了碰她的手掌，虽像婴儿那样无力，但不依不挠地触动着，似乎在恳求着什么。斯佳丽捏了捏她的手，似乎给她一点安慰，又似乎示意不需要担心自己。蒂娜卷缩着，尽量减少被雨淋的可能，时不时又往主人那儿挪一点。如今她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好借助对方的体温来驱赶寒冷。
一种沉重的寂静在三人中蔓延开，能说什么呢？几个礼拜之前，她们还是十分安全安稳的。在几天之前，全亚特拉大的人都以为亚特拉大绝不会失陷，佐治亚州是跟战事无缘的。如今安稳温暖的生活已随她们远去，以往只要安静地在绅士的庇护下就可以了，现在却不得不自己面对这样寂寞荒凉的境地……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空白无力的，她们都在想着同一件事：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什么时候才能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无论如何，只要雨停了，总能回到家的。只要到家就安全了……如今只有回家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她们熬忍过去。至于回去后又将面临什么，却是她们不去触动的部分。
白天闷煞人地热，如今滂沱大雨又透骨地阴冷。原以为这已经够糟的了，不想一会儿，斯佳丽远远听见外头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可很快又被大风吹散，说不准这声音到底是幻听还是什么。夹着雨声风声，她什么也辨别不出，偶尔听到一点，只觉得那股声音似乎是很急促而有节奏。她侧着耳朵仔细地听着，一双眼睛骨碌地转着，当那声音越来越近，蒂娜还没有反应过来，斯佳丽就猛地翻身下车，淌水前行到马前，哆嗦着抓住马笼头。
很快一队骑兵队冒着大雨在桥面上呼啸而过，把木桥践踏得一震一震的。随着木板吱嘎吱嘎的声响，桥面上大量的积水随即在缝隙中倾泻而下，把桥下的众人浇了满身。她们一声不吭地，连大气都不敢出，屏住呼吸听着顶上的马蹄声。那声音就像踏在大伙心头那样，心肝儿也跟桥面一颤一颤的。而斯佳丽半身都陷在冷水中，浑身冰冷得抖个不停，只能控制住自己那双不住发抖的膝盖，支撑着自己。可她现下没空管这个，她全身肌肉都紧张得发酸，提心吊胆地抓住马龙头直盯着它，生怕它一个嘶叫或是响鼻，就把上面的骑兵引过来了。过了很久，桥面上那种使得精神震颤的声音好像永不停歇似的，她们的马仿佛也被周围的紧张气氛所感，不安地躁动着。加上在冰冷的河里呆久了，风吹雨淋之下，又被斯佳丽死死钳制住，它终于不耐地张开嘴巴准备发泄它的不满。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斯佳丽一看到它嘴巴张大，心就一下子提到喉咙，慌乱之下腾出右手紧紧捏住它的鼻子，和马角力起来。可怜的马儿，要挣脱，又挣脱不开；就连烦躁地要控诉，也因为鼻子被制住，只能发出暗哑的声响，毫不畅快。在瓢泼大雨和急行军的掩护之下，这意外的插曲很快就消散在风中……
等到第二天的阳光把斯佳丽晒醒后，她扶着感觉沉得快掉下来的脑袋，挣扎着起身。四下张望之后，才想起昨夜雨停后，她把马车赶出河后，本想继续前行。可经过了一连串的事儿，马却不管斯佳丽怎么抽打，死活也不动了。斯佳丽还真怕它有个三长两短，唯有让它休息一下，准备胡乱歇歇后就继续赶路，这一歇就到了现在——没想着这样的情况下都能睡，她实在不得不佩服自己。
而穿着湿衣睡觉的苦果，斯佳丽很快就尝到了。一清醒过来，她一会儿就觉得整个身子骨像散架似的，又酸又痛，通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正在她呲牙咧嘴时，蒂娜和梅兰妮也幽幽转醒，只见蒂娜两手碰头，梅兰妮皱眉咬唇，看来也不比她好上多少。
等缓过劲后，分食了苹果和水，斯佳丽随便收拢了乱发，就得顶着烈日，脏兮兮、汗津津地重新上路了。
空气是沉闷的，弥漫着死亡的味道。在那下午酷烈的光线里，每一片熟悉的田，每一丛熟悉的树，都是依然那么碧绿可爱，但却都非常寂静，寂静得使她们心里不由得生起恐怖来。一路经过的人家，没有一家不是空的，没有一家不是弹痕累累的。有的就只竖着一根精瘦的烟囱，仿佛替那已成焦炭的残基在那里站岗。她们自从动身起，一直没有见过一个活的人，也没有见过一头活的动物。死的确是触目都是——死的人，死的马，死的骡子，横七竖八地躺在路旁，都是肿得胖胖的，有成群结队的苍蝇在向他们轰击。平时斯佳丽经过这条路时，照例是要听见远处的牛鸣，和树头的鸟唱，现在这些声音一样都没有了，就只有前面马蹄的噗落噗落声和后面孩子的嘤嘤低泣声。＊
左颠右簸之下，小婴儿断断续续地啼哭着。只是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水之外，他还没有喝过一点东西，即使啼哭，声音也有气无力的，比猫叫响不了哪儿去，还愈见低微了。斯佳丽可以接生，可以骗到马车，可以面对北佬，可这种情形真是无法可施，她望着梅兰妮内疚而无力地摸摸孩子，只能抬起酸痛无比的手臂狠狠抽了一下马，竭力让它跑快一点罢了。
现在斯佳丽已经没时间想孩子的细节问题了，因为还有许许多多的苦难正压在她头顶。她麻木而机械地挥着鞭子，即使在她如此筋疲力尽的状态下只要有一点空隙，思绪就经不住往母亲身上钻。一想到母亲，一阵深深的恐惧和疲惫便席卷而来，‘我不能想这个，我一想这些，就没有力气继续下去。我得想点别的，想点别的。’
她想起瑞德的昨夜离别的背影，他踩着雪亮的靴子踏上那条满是饥饿、有无休止的行军、血汗、疲惫的苦难之路，脑海里涌出他俩曾经合唱过的歌，虽然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再有几天，这沉沉重担便可以卸肩！
然而这担儿的分量依然不减！
再有几天，我们就可上路返家园！
回到肯塔基的老家去高枕安眠！”
她们在这条永无尽头的大道上跋涉了漫长而炎热的一日，在夜幕完全降临前，艰难地爬过了坡顶，终于走到塔拉的林荫道上。遥望之下，塔拉朦胧的轮廓耸立在黑夜之中，笼罩这与整个荒凉的乡村一样的寂静……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