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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求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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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乐死了,死在了那个传闻中独得她盛宠的少年手里。
其实如今的林知意已然不能算作少年了,毕竟一晃眼,从初见时骄矜明净的十八岁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六百年。
六百年,林知意在她身边忍辱负重,一朝雪耻,成了仙尊。
只有她在无尽的岁月中浑浑噩噩度日,于是记忆里的他便一直那么弱,仿佛他永远都是那个被她捏着下巴调戏时也只能瞪着双眼,用灼灼燃烧的怒火表达厌恶的少年。
那时,她满不在意地笑。
此刻,她仙身已毁,魂魄却被人用法器凝聚了起来,神识在长久的混沌中偶尔清明,过往的画面碎片般晃过,她看到了和林知意初遇时的光景,还是想笑,想用目光痴迷地、贪恋地去勾勒描摹那张脸。
——那张和她师父一模一样的脸。
黑暗中有道声音遥遥响起,“黎乐?”刻意压低的嗓音掩不住担忧之意。
黎乐看不见周围的景象,只知道这里很安静,一直以来都没有一丝声响,乍听见自己的名字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奇怪,她的旧友早都羽化了,又同仙界众人并不亲近,这些年结的露水情缘更是真真假假,全拼在一块儿也拼不出一颗真心来。
谁会大费周章地来救她?
“堂堂三界第一人竟也会落到如此田地?黎乐上仙还真是……活该啊……”
是啊,说来还真是惭愧,她本是当今三界第一人,世人皆敬她、惧她,而她却荒唐度日数千年,纵情声色,不管世事。
然,此情此景,她都这么惨了,这人还要来奚落一句,这么嘴贱!
说到嘴贱……她倒是想起来了。
这说话的腔调,不就是她某段短暂的情缘吗?
她和祝遥的情分确实极短,却又比所有人都来得深。
因为,他们拜过堂。
他修仙也是为了她。
祝遥飞升那日,凤凰鸣飞,祥云环绕,他穿着那件发旧的婚服向她走来。
他说,“黎乐,我再娶你一次可好?”
她笑出了声,“不好。”
来迎他的仙友站成两排,她却当众羞辱了他。
飞升之日穿婚服本就是引人瞩目的事,更何况他还对她这个老妖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黎乐记不清他当时的脸色了,只记得她对他说:“不好。小朋友,昨日种种不过是我的凡尘一梦。记住,如今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黎乐上仙。我这个人或许滥情,但从不专情。”
四周许多低语声,若凝神去听便能听到一句句都在论证她说的话。
黎乐上仙,仙界至强者,打遍三界渣遍三界。
她以为他早都死心了,怎么还会来找她?
难道……
“老妖怪你可别误会啊,什么你死了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心里一直有你之类的,没有的事。”
她都只剩一团魂魄了,他还能读出她的心声来?
不应该啊。
他叹了口气,自顾自说了下去,“当年也是得你指点才得以飞升,想来终归是承了你的一份情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实诚了,眼瞧着再不报这个恩可就再没机会了,也就只好走这一趟。”
罗里吧嗦一大堆,倒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好了好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你八成也听不见。他快回来了,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谁快回来了?
难道她的魂魄不是祝遥凝聚起来的?
黎乐想问个清楚,奈何条件不允许,现在她没有任何办法发声。
算了,待日后再问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然而,直到她能开口,也没等到问一嘴的机会。
因为,她醒来的时候,祝遥已经失踪了。
祝遥报的这个恩真是亏的底裤都没了。
黎乐的本相是洪荒之处开在西天梵境的一株莲,后来又得师父点化,因而化形,那副仙躯有着上万年的修为,是无人不忌惮的存在。
一朝灭,她的无尽仙力归于天地,现在还能说能动全赖祝遥拼命。
那厮从瑶池捞了株莲花,作为她魂魄的容器,也不知他费了多大的功夫,才让她在短短三年内便化了形。
黎乐阖上双眼,开灵识,调动周身仙力,嗯,果然少得可怜。如果说过去她的仙力是磅礴大海,如今就只剩涓涓细流了。
祝遥的府邸空荡荡的,厅堂的地面上还有摔碎的茶杯,水渍早已干涸。祝遥一向爱干净,一应事物都收拾得十分整洁,断不会任这碎瓷摆在地上,他定是出了什么事。
黎乐望向完好地摆在桌上的另一只茶杯,当时有人来过。她上前拿起,闭眼感知残存的气息。可惜,时间过去太久,没有丝毫头绪。
祝遥是个老好人,他人缘极好,朋友遍布三界,她想不到有谁会来找他的麻烦。
如果一定有这么一个人……那只能是如今成了仙尊的林知意。
祝遥谦逊有礼,对所有人都很好,除了嘴欠没别的毛病,她至今都没想明白林知意为什么讨厌他。
黎乐一万三千岁那年的诞辰,祝遥送了块一人高的灵石,在一众宝物面前既没落了下乘也不至于太显眼。可林知意转头就给扔了。
她对林知意其实一向很纵容,事后问他的时候还是带着笑的,“那灵石也碍着你眼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说扔就扔了,小小年纪就如此奢靡。”
林知意不拿正眼瞧她,“我看他不顺眼。”
她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祝遥,于是更不解了,“祝遥回回见你都嘘寒问暖一番,待你很是亲切啊。”
林知意冷哼一声并不领情,“装腔作势罢了。”
忆起往昔,黎乐无奈地笑了笑,搁下茶杯,心想只能去林知意那儿走一趟了。
他如今已是三界至尊,她今日复生之事多半也瞒不住他。
也罢,总归要碰面的,早一点晚一点都一样。
黎乐直奔万华殿,历代仙尊所居之所,她已经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
站在恢弘的殿宇前,她总是忍不住去回想……那时她的师父站在高台之上受世人景仰,那时她在台下仰望着他。
她的师父云弗,天生仙骨,一统三界,建了万华殿,是第一任仙尊。
云弗是真正的神,心有大爱,对芸芸众生总是怀着慈悲之心,誓以此身渡众生。
人间庙宇三千座,何处不见云弗颜。
那是属于云弗的时代,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无比闪耀的身影,她也曾有满腔的热血只想为他抛洒。曾经,他是黎乐的信仰,她想用余生去跟随他,去仰望他,去成就他。
而今,他曾经万般辉煌的历史都被深埋,翻遍天书阁百万藏书也找不到只言片语。
“云弗”这个名字的陨落,对她来说意味着太多、太多。
她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不再去回想,迈步走了进去。
白色的帷幔随风起落,林知意坐在主殿的鎏金座椅上,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支着下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她直问:“祝遥呢?”
林知意笑了笑,“你好容易才又捡回来了一条命,为了你那小情人上这万华殿来,不怕我再杀你一次?”
“话别说这么难听。仙尊殿下不也曾是我的……小情人么?”
她太了解林知意了,果然,他的手紧紧抓在扶手上,关节泛白,“我看你是真不怕死。”
黎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是死是活我不在乎,你知道的。你若真想我死,我也没机会站在这里。说吧,要怎样你才肯放了祝遥。”
林知意的手渐渐松开了,如今他和黎乐面对面,占据主导地位的人已经是他林知意。本来微微前倾的身子又靠向了椅背,“求我。”
仿佛怕她听不懂似的,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要你黎乐,求我。”
说实话,黎乐觉得自己的脸皮其实挺厚的,但是这些年来高处不胜寒,大家都奉承着她,也就没机会体现这个优点。
所以,她现在完全能够毫无负担地说出:“哦。我黎乐,求你林知意放过祝遥。”
“……”
大概是太顺利了,黎乐发现这位被我她宠得过分娇纵的仙尊殿下有点不爽。
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欠缺诚意。你跪下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答应你的请求。”
她面皮是厚,但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妥协的,比如下跪,“林知意,我的双膝只跪过先师,便是天地也休想教我黎乐屈膝!你、休想。”
林知意真变态,闻言,他反而露出一副满意的样子,“很好,那你想想还有什么话想说给祝遥听吧,我定在他灰飞烟灭前带到。”
“林知意,你才刚坐到这个位子上就滥杀无辜,你当真以为只要入主万华殿就高枕无忧了吗?你如此行事,又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多久?”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竟弓着身笑了起来,“黎乐,你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你那个愚蠢的师父。”
他渐渐止住了笑声,琥珀色的眼里浮现起她熟悉的恨意,他用那张和云弗一模一样的脸盯着她,一字一顿说:“我、是、林、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