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海后被男宠反杀后》未月念

2、傲骨

　　她年纪是大了，但还没糊涂，她分得清谁是谁。
　　唯一一次犯迷糊就是六百年前，她初见林知意的时候，他生得真好看啊，十八岁的年纪，青涩未褪，肌肤似白瓷，琥珀色的双眸如耀眼宝石，剑眉斜飞入鬓，桃花眼却将过分的英气变得柔和了几分，高挺的鼻梁下唇珠明显，薄唇红润，美不胜收。
　　她远远看着他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淌满了脸。
　　怎么会有这样相像的两个人呢。
　　最初，她还真以为是那个神通广大的师父回来了。
　　然而，并不是。
　　仅仅是长得像而已吧。
　　不知该失望还是该高兴。
　　她的师父弗云有着极温和的性子。
　　哪怕烈火焚身，他也能带着平静的微笑。
　　那双眼睛看着你，就仿佛正在受苦该被拯救的人是你，哪怕火焰蔓延到了他的脖颈，他也是那个救赎者。
　　他从不会恶语相向，从不会露出那样凶狠的眼神，从不会有恨意。
　　他总是怜悯地看着世人。
　　在他面前，我们都是挣扎在俗念中的可怜人。
　　林知意呢，什么话难听他就说什么。要是眼神能杀人，黎乐早就被他千刀万剐了。
　　这样的人，不会是她的师父。
　　但他有一张云弗的脸，这很好。
　　很好。
　　她留林知意在身边，只是……想多看看这张脸。
　　数千年间，她一直仰望着的云弗的脸。
　　那时，仙界终日仙气缭绕，乐声不断，他在云端俯瞰人间，无悲无喜。
　　如今，他是仙界之耻，是再无人提及的魔头。
　　可她始终听不得旁人诋毁他，下一个瞬间她的手已经覆在林知意的脖颈上了，“你应当很清楚在我面前，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黎乐略微施力，他额角上的青筋凸起，坐在这把象征着三界之巅的椅子上的人抬头看着她，许是因为她太用力了，他瞪着她的双眼通红，有什么东西暗淡了下去，他笑了起来，声音都哑了，“你以为我还会听你的吗？上……仙？”
　　他握住了黎乐的手，十分轻松地拿开了，“黎乐，你最好搞清楚，如今我是三界之主，而你不过是个保留了一点仙力的散仙。我才是那个可以掌管你命运的人，如果你总是记不住这一点，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像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他站起身伸出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像她曾经无数次对他做过的那样。
　　他的手劲很大，黎乐觉得自己应该是会觉得疼的，可是她感觉不到疼痛，她的心头充斥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那是屈辱。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站得很高，三界谁人敢不敬黎乐上仙，从来没人敢这样对她。
　　“你放肆！”她抬掌向林知意的脸挥去。
　　他视线都没挪动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歪头欣赏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上仙不是最喜这般宠爱情人么？怎么如今突然又不喜欢了？”
　　林知意从来都是个骄傲的人，他遇到她的时候才十八岁，正是鲜衣怒马少年时，却突逢家中变故，他从天之骄子沦落为供她取乐的男宠。
　　这样的屈辱，她不知曾给过林知意多少次。
　　她想，林知意恨她，也是应当的。
　　变成今日这般局面，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方才的怒意也渐渐平息了下来，黎乐十分真诚地道歉：“知意，过去是我对不住你。”
　　林知意勾起唇角，低下头看着她，“晚了。不过我也可以勉强接受你的道歉，只是光一句对不住也太没诚意了不是？”
　　她自然知道一声轻飘飘的对不起和他过去所受的折辱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但此刻除了道歉还能做什么呢。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又接着道：“这样吧，本尊年纪小就吃点亏好了，你留在我身边做我的……侍妾。只要你尽职尽责伺候我一百年，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
　　闻言，黎乐简直快气笑了，“你莫不是疯了不成？我给你做侍妾？你也不怕折了寿！”
　　“我折我的寿，轮不到你操心。你答应，一百年后我再不找你和祝遥的麻烦，权当你真死透了。你不答应，就快些动身去给祝遥寻副好棺材吧。”他落座，气定神闲地以指尖敲打着扶手，像是笃定她会答应。
　　是啊，黎乐当然会答应。
　　祝遥才救了她，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连累至死。
　　一百年，林知意还不算太丧尽天良，他在她那忍辱负重六百年，只要她还他一百年便算两清了。
　　黎乐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面无表情道：“我答应。”
　　林知意侧着身子，眼里尽是戏谑的笑意，“你答应什么？嗯？”
　　黎乐握紧拳头控制住打他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我答应做你的侍妾，为期一百年。”
　　林知意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要自称妾身。”
　　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想起最初那个少年倔强着不肯低头的样子和如今这个林知意真是判若两人。
　　黎乐看着他愉悦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讽刺道：“林知意，我是折了你的骄傲，可我不记得我曾经还磨灭过你的良知。你自己说说，你是把你的良知丢去喂狗了吗？”
　　他抬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是啊，确实是……喂给狗了呢。”

　　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曾经不可一世蔑视众仙的黎乐上仙，成了林知意这小儿的侍妾。
　　这谁能想到？
　　谁都想不到！
　　因此，她被围观了。
　　黎乐紧闭房门，还是能清楚地听见外面的议论声——
　　“里面那个真的是那谁？”
　　“真的是那谁！千真万确！”
　　“这未免也太……哈哈哈哈……”
　　“嘘！你小声些，不要命了啊你！”
　　“怕什么，她被如今的仙尊杀了一回，只剩了些微仙力，你还当她是当年那个人人敬畏的上仙啊。”
　　“话虽这么说，但那毕竟是……”
　　多新奇啊，她还是第一回听到旁人这样谈论她，带着轻蔑和不屑。
　　黎乐本是西天梵海的一株莲，受云弗点化而化身于世，她跟在云弗身边从未受过半分委屈。只要是他想庇佑的人，任谁也不敢轻视。
　　她推开门，所有的声音都没了，无数只眼睛齐刷刷向她看来。
　　黎乐扫视一圈，那些或带着好奇或带着试探的目光便都收了回去，众人低下了头。
　　有个绾高髻的小仙娥头垂得尤其低，单薄的纱衣裹着的双肩正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黎乐心下了然，这会儿最怂的自然就是方才最嚣张的。于是，她径直向那小仙娥走去，一步一步走得缓慢，众人皆屏息凝视着自己的脚尖，好像脚下有什么护身符一样。
　　黎乐站在那小仙跟前，道：“你方才说的话听着很新鲜，本上仙从前还不曾听过这么有趣的话，劳你再说上一遍。”
　　那小仙登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是……是奴婢失言，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上仙宽恕！”
　　黎乐俯下身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那小仙抬头看向自己，十分恶趣味道：“诚如你所言，我如今只剩些微仙力，算不得什么上仙了，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宽恕你呢。”
　　黎乐尤自叹息，并未让她起身，小仙娥于是仍旧跪着不敢妄自动弹，其他人都低着头尽量让自己不显眼。
　　黎乐静默了片刻，来回走动的脚步声直踩在这些人脆弱的心脏上，瞧着是时候了，她才道：“我这个人最是怕麻烦，只要你们说着高兴，再难听的话也随你们说去。只是，说人坏话总是要背着人说的，若是有不识趣的，非要到我跟前来蹦跶，我也只能受累些，教他领教领教我这些微仙力，也好弄明白我黎乐的万分之一也要较旁人的全部更厉害些。”
　　说到后头，语气严厉了几分，有个小仙娥许是腿软了，当即也跪了下来，其他人于是纷纷争先恐后地跪成了一排，齐声道：“谨遵上仙教诲。”
　　这些人本着看热闹的心态而来，今日黎乐若容忍他们在她跟前说道，明日她就真的要被所有人踩在脸上看笑话了。
　　好在积威尤在，黎乐在仙界作威作福了那么多年，众人心中对她的畏惧并不会一朝消散。今日把狠话撂下，希望往后的日子不至于太难。
　　黎乐耐性耗尽，挥了挥手，“记下了呢，就散了吧。再有下一回，我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如同秋风卷落叶一般，方才还俯首于地的十来个小仙娥瞬间没了踪影。偌大的庭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安静好啊，落魄的时候最忌讳热闹。
　　“爱妃好威风。”林知意迈着欠揍的步子晃到了她的跟前，“无论遭遇什么，都磨不去你的傲骨。”
　　她现在看到林知意这副装模作样的腔调就来气，讽道：“仙尊殿下躲在一旁看了好半天的热闹了吧，看得可还满意？”
　　大概是因为如今身处高位，他如今的耐性好了许多，并没表现出不高兴，仍旧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爱妃表现尚可，本尊很是满意，看了半天也有些乏了。”他抬手按了按脖颈，懒声道：“某人是不是该请本尊进屋，为本尊奉上一盏茶呢？”
　　黎乐转身进屋，不客气地道了声：“不该。”然后，干净利落地关——靠，关不上门。
　　骨节分明的一只手不知何时挤入了门缝，牢牢扒住了房门，任她如何使劲也推不动分毫。
　　两扇门页之间，三寸宽的缝隙里是那张她如今最不想看到的脸，即便他带着几分笑意时是那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