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枝上黄鹂

5、第 5 章

　　他想起看到她的第一眼
　　其实不是她进入37班的那一刻
　　而是在公交车上
　　车子走走停停，最后走上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
　　穿着有些发旧的校服，头发顺长，坐在他后面的人恰好在这一站下车，她便坐在他的身后
　　手中握着一朵栀子花
　　公交车在满是梧桐落叶的大道上疾驰，天空上乌压压的云卷翻涌，暴风雨来了，而他因为比赛的取消心情格外烦躁
　　直到肩膀被轻轻点了点，回过头，白皙的软软的掌心里托着一包纸巾
　　女生眼睛很圆，瞳仁是浅浅的琥珀色，看起来是那么的干净
　　她指了指他身上被雨水淋湿的痕迹，没有说什么话
　　李舷这才发现，自己衣服上的水渍已经打湿了身后人的裙摆，氤氲出一片痕迹
　　还没来得及跟对方说声谢谢，她便已经下车了，撑开的黑色伞面上是一朵一朵的栀子花
　　后来他在梦里好像都闻到了栀子花的香气。
　　可是许慎唯忘记了他，班主任安排她同施然坐在一起。
　　他不自在的往后挪动自己的课桌时，只听到她一句极为冷淡的谢谢

　　许慎唯垂眸许久，她没有接，而面前伸出的手也一直没有收回
　　她问李舷：“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喜欢她
　　为什么到了现在才进行这么一场告白
　　为什么要对她告白
　　她想不通
　　她现在不喜欢去猜测别人的心思，不喜欢玩着我理解你的心情的游戏，她曾经把太多的注意与认同都放在了别人的身上，后来又全部的收回
　　因为没有人值得
　　她即便渺小平凡
　　可对于她自己而言
　　她是最珍贵的许慎唯
　　她是不能被戏耍的许慎唯
　　“你知道人都会变的，你喜欢的或许只是自己的想象”
　　她自言自语道，既像是是对李舷说，又像是对自己的说服
　　“我知道自己的心意”李舷乌黑的发丝覆盖在额头，低头时微微掩住眉眼，却难掩眉宇间的温柔
　　“对于喜欢你这件事，我一直都很清楚地知道，并始终坚定不移”
　　“我想，为什么到了现在才对你说起，大约是我那么的自卑与怯懦，许慎唯，我并不是所有人说的那么优秀，面对你时，我总因为太过小心翼翼而不敢踏出第一步，所以，你现在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说：“许慎唯，你愿意给我一次靠近你的机会吗？”
　　施然说
　　回来吧
　　回来看看我们这些老同学
　　母亲说
　　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道家里的老房子怎么样了
　　她想回去看一看，可是身体不允许了
　　于是许慎唯回来了
　　施然和赵珂在酒店门口迎她，许慎唯来的比较晚，她同赵珂不熟悉，只简略的打了个招呼，然后顺便把挑选的礼物递给施然。
　　施然似乎有些惊讶，同赵珂相视一眼，随即又被感动的想笑
　　这是他们今天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她依旧别扭的可爱
　　施然不经意的提及：“真好，如果李舷过来，我们37班就凑齐了”
　　她听了，面上也没有什么变化
　　许慎唯是个心思太过沉重的人，她不天真、不烂漫，不可爱
　　就连她的母亲都会劝她，放轻松一些吧，也学着别的女生那样，想爱就去爱，想哭就去哭。
　　她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里，旁人无从知晓，更不敢靠近。
　　李舷是她最压抑沉闷的时光里的一道变奏曲
　　她总能在对方身上发现无数的闪光点，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让她羡慕又向往的人生态度。
　　那是她不曾拥有，也没有得到过的
　　她有的时候都在想，上天要我遇到他到底是为什么呢？
　　在那短暂的，让人没有办法好好处理自己的感情的那段时光
　　遇到他
　　拥有了心事，又获得了快乐
　　但她又那么清楚地知道，不可能的，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近乎天堑，哪有那么多的幸运巧合，哪有那么多的恋爱童话，她只是一个默默站在逼仄的角落里的偷窥者。
　　偷窥着有关于他的一切
　　她只是许慎唯，每走一步路都那么小心翼翼的许慎唯，每做一件事情都要考虑到以后的许慎唯
　　一切事情，还没开始，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湮没在所有的考量与犹疑之中。
　　这种生活，她过了太多年
　　有时候只觉得疲惫与麻木
　　好像这就是她的命运
　　她注定要在一潭死水中淹没自己
　　可是后来
　　年少时买不起的白球鞋，后来她可以送给自己
　　没有勇气穿上的长裙子，她如今也不会再觉得难堪
　　她也开始学会化妆，开始尝试着不再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只是仰望，她拥有了获得的能力
　　她有资格获得这一切
　　许许多多在现在看来那么渺小的渴望
　　成年后的许慎唯帮她完成了
　　她如今穿着自己喜欢的长裙子
　　站在曾经喜欢的人面前
　　不再胆怯
　　不再自卑
　　却也不再期待
　　她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悲哀，因为一切回应好像总是不能及时的到来
　　她接受了现实后，变故却说来就来
　　她又感到一种愤怒
　　对命运的
　　对李舷的
　　更多的也有对她自己的
　　“你知道”她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时间已经过去的太久了”
　　是的
　　过去太久了
　　李舷说：“是的，好久了，可是以后还那么的长”
　　她看着真诚的向她请求一个机会的李舷，他还是长得那么好看，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她喜欢的模样，她想起毕业前的离别
　　教室里是沉默的
　　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那张从一开始堆满了教科书与试卷的书桌，痕迹在一点点的被抹掉，变得空荡又整洁
　　还会有新的同学涌进来
　　书桌里还是会塞满各式各样的东西
　　但那些已经不再属于他们了
　　许多年后，他们会很怀念那些可以大哭大笑的时刻
　　那些操场边的晚风，那些楼顶温柔的晚霞
　　那些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时刻，在一个个灯盏通明的教室里，奋笔疾书的他们自己。
　　她抱着自己的东西沿着楼梯走下来时
　　恰好遇到李舷
　　他安静了好多好多，白衣蓝裤的校服在他身上也是那么的服帖
　　李舷望着她，就像望着沿途以来遇到的每一位离开的同学
　　“毕业快乐啊”
　　许慎唯手心里的东西握的紧紧地，硌得手掌心都在疼
　　午后的日光斜斜的射进楼梯，
　　隔壁的音乐教室里，有人一遍又一遍的弹着李叔同的送别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唯有别离多
　　许慎唯可以看到他肩膀跳跃的阳光，时间在这一刻寂静的流淌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直到施然在楼上喊道：“李舷，快过来帮我搬书”
　　她身子终于松缓下来，千言万语间说不出的情思，最终只化作了一句话
　　“毕业快乐”
　　那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的对话
　　而此刻，少年那么熟悉的眉眼就在眼前
　　他是他，又不是他
　　课桌旁窗台前那朵插在水瓶中含羞待放的栀子花，他曾起身轻轻嗅过，然后问她：“唯唯，花什么时候开呢？”
　　栀子花
　　爱、守护与喜悦
　　她的母亲极喜爱栀子花
　　花开在五六月，但在四月的这个春日
　　江南小城春意绵绵
　　李舷怀中的花朵优优雅雅的绽放，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笑意灼灼，甚至比花还要惊艳三分的少年时。
　　未展露的花苞微微的颤
　　就好像她那时的心
　　如被石子投入湖面
　　涟漪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