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The Letter 来信 ...

  •   【卡莱尔视角】

      当窗外响起陌生的汽车喇叭声时,埃斯梅正在讲述她16岁那年偷偷爬树而摔断腿的经历——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对着贝拉一人讲。除了她,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个小故事的来龙去脉。埃斯梅总是乐于回忆、并向别人讲述那些导致我和她的初遇的各种细节:从那天穿的什么鞋子,到那棵树的品种年龄,再到踩滑的是左脚还是右脚、脸着地擦破皮的痛感、粗糙的草苗叶子里混有土腥味的气息。

      “你永远也想不到我父亲会有多生气……事实上我自己也想不到……在爬上那棵树前,他那张暴怒得浮肿起来的脸就从未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以前可真算是个蠢丫头了,对吧?我明知他不会很高兴,但还是……”

      大家适宜地笑起来。贝拉勉强地弯了一下嘴唇。她的情绪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

      爱德华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我能听见他凑近她耳边的低语:“你看起来好像并不开心。怎么了?”

      她弯腰,从他的手臂底下钻出去,眼睑垂落,在映满烛光的地板上漂游不定。“没什么,我很好,我很开心。”她将一缕摇晃的发丝拨到耳后,挤出一个露出一排牙齿的微笑,“只是……这个故事可能并不是那种能够引我发笑的类型……”

      闪烁的微弱火光帮了她大忙:晦暗的光影替她白纸一般的脸庞涂上了伪装。但我想,即便如此,她的说辞与她的表情这两者之间差强人意的配合,恐怕并不足以获得爱德华——这个与她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人——的信服。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两声鸣笛。还有陌生人类的气息。

      谁?

      “是为你而来的。”爱丽丝看向我。

      我在埃斯梅的注视中,从她身旁站起。“可能是因为什么事情?”

      “小事情。也许类似于你许久不曾联系过的朋友的消息。去吧,卡莱尔。”她俏丽地答道,双臂轻巧地勾住贾斯帕的脖子,下巴在他已经开始变得僵硬直板的肩膀上温柔地蹭来蹭去,“贾斯,来,看着我的眼睛。只是多了一个人而已。在学校里你都做的很好,现在对你来说也一定是个小问题。”

      ——【许久未曾联系过的朋友的消息】。

      我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放进外套衣兜里。

      走出门前,我最后瞥了她一眼。她刻意压低了下颌,两侧长发垂落如帘幕,阻隔我窥探她神情的视线。棕色的眼睛轻眨着,生气勃勃得如警惕的动物。她依旧是个人类;她以她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朝我的方向瞄了一眼。漫不经心、若无其事,以为这样就不会被我察觉或发现。她坐直身子,手掌托着脸,开始把目光转向埃斯梅。

      “听起来真有趣。”她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虽然她极力想把自己伪饰成一朵在太阳底下热情绽放的小花,但在那一声一息间所泄露出的一丝丝微弱的萎蔫与颓丧,已足以将她捂在心底的破碎感在我眼前描摹出来。

      这极大取悦了我。淋漓、恣意、且畅快。

      而酷刑般的苦痛接踵而至。这种剧烈的感受从我的胸口渗进五脏六腑,融进每一滴□□,浸泡每一缕意识。门在我背后,她被门关上。我走下台阶,目极夜空,眺望远山。

      夜空里,群星闪烁,如天父的眼,在窥视人间。我坦然欢迎他的降罚。我对日夜的折磨感激不怠。我还能感到痛苦——我为此庆幸不已。这说明我还没有把我自己泯灭;我还没有把我自己完全同化为一桩罪孽。但其实我本该值得更严酷的折磨:碎肢断体、抽筋挖骨,直至皮腐肉败、血沉炼狱——假使我糜烂的灵魂还能流出鲜血。

      ……

      一辆货车停在路边,车身侧面有“USPS”的白色漆字。叼着雪茄烟头的司机看见我走近,摇下车窗玻璃,“噗”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我停下脚步。

      “操|他|妈的,”他粗声大气地骂起来,几粒沾在他胡子里的烟灰被震落,飘进他的衣领,“这种满地土块和树的鬼地方还有人住,我敢打赌……”

      “晚上好,”我以我最礼貌的语气温和地打断了他的骂骂咧咧,“我和我的家人是附近唯一的住户。我想……你应该是来给我们送包裹或信件的?”

      他从窗口里递出一封薄薄的物件。“收信人是卡莱尔·卡伦。”两道烟气从他的鼻孔里深深地喷出,“照你的说法,你应该认识这个人。”

      “谢谢。”我接过那物件,轻轻捏了捏。

      是信。

      我迅速扫了一眼上面贴着的标签。

      “来自意大利,当天寄出,却当天送到,是吗?”我问他。

      “不知道!”司机不耐烦地把车窗玻璃升上去,口里不断抱怨,“迈克拉根那个老混蛋急得让我怀疑他是杀了人的逃犯,还说这笔订单必须得今晚十二点前完成,”他不屑地“呸”了一声,“我明明六点钟就可以下班了——结果就为了这么一件东西……”

      引擎里喷出的黑烟将他后面唾骂声掩埋了。

      国家邮政署的员工开着他的车离开,闪烁的黄色灯光渐渐被密林的黑沉所吞没。我拆开裹在外面的塑料膜袋,是一个白色的信封。纸质细腻柔软,在透明而黯淡的月光里,与我手指皮肤上的颜色相融,发着冷白。信封方方正正,背面干净空旷,未经笔墨沾染;正面仍旧未写一词,只有中央一个镀了金的大写字母“V”,棱角锋利得像刺入肌肉的针头;钻入骨髓的刀尖;还有割破手腕动脉的染血的玻璃碎块。

      我以为,他至少还会写出我和他各自的姓名与地址,就像两百年前我们曾有过的几次书信往来:我写,他收;他写,我收——简单而纯粹。我们之间寡淡如水的交情,一纸信件也足以承载。

      但是这次——时隔两百年后的首次来信——他没有。我想我果然还是不能把他们设想得有多么温和良善。我用拇指轻轻摩挲金色的字母,感受不到一点凹凸起伏。看来信封是被精心设计并制造出来的。我猜想,他们喜欢以这样一种简凝而优雅的方式(在他们自己看来是如此)和自上而下的高贵姿态(不填写对方姓名和地址的信件是极其冒犯的),向其他族群传递他们的通告。

      我拿着信,踱步往回走。当我慢慢靠近我的车子时——

      “埃斯梅?”我问道。

      “我注意到你拿走了车钥匙,卡莱尔。”她小心翼翼地说,从阴影里走出来,“你有夜班吗——可是,你说你已经向医院告过假了?”

      她的目光下落到我手里捏着的信封。

      我摇头,把信封背面朝上扔到副驾驶座位上。单调的关门声借由阴黑色的空气在草木间传开,附近的虫鸣被吓静了几秒。半晌,有飞鸟惊出,群山回唱。

      “跟医院无关。我收到一位故友的消息,”我对她说,“所以我现在有点小事需要及时处理。”

      趁她沉默无言的这个空挡,我侧耳细听了屋内动静——爱德华正在和贝拉嬉闹。

      “他很急迫吗?”她看着我的脸,简短地问。

      “是的。”我说。

      “要多久?”她继续问,双眼里倒映着月亮。

      我把视线投向远处地上边角毛糙的枝叶影子:“我不能确定。”

      她又不说话了。

      我一动不动地静等着。看着几片枯黄的落叶从风里来,又从风里去。

      “卡莱尔。”她突然叫我的名字。

      “我在这里。”我立即道,继续注视跌落地面的树叶。

      我能感到她娇小的身体在向我贴近,双臂从我的背后环绕过去。作为回应,我一只手轻扶她的腰,另一只手轻拍她颤抖的肩膀。

      她的头刚好可以搁在我的颈窝处。“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重新布置了我们的房间,”她在我耳边说道,声音柔柔的,“我换了新的地毯和墙纸,现在它们是海蓝色的了;还有吊灯,玻璃做的,看起来像水晶,可以点上蜡烛;浴缸里我放了几条金鱼,英国布里斯托品种的;天花板上我安了一面镜子,如果你不喜欢也可以拿下来……”

      隔着衬衫,我能感受到她的一只手是如何沿着我的脊骨缓缓往下滑的。最后它们停留在我的后腰,她的指甲轻轻刮蹭皮带。

      我停止了对她肩膀的轻拍。

      她的另一只手向上而去,半挂在我的衣服领口上,几根手指浅浅地探了进去。

      她没能等到我的回答。

      埃斯梅的声音越发地喑哑:“……卡莱尔,我们已经有——”

      “——很长时间了。我知道。”我替她把话说完。

      但我不介意把这一时间维持得再长一点。

      她放在我后腰处的手开始游走,指尖围绕我的腰线走了半圈,最后她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我的皮带扣,小指头一下一下地轻拨上面的小金属片。

      我没有对她的动作给出任何回应。我一言不发地把目光投向她身后的一小片黢黑的灌木丛。不到一个小时前,我才给了她一点萤火般的希望,现在我又即将亲手把它掐灭,让她窒息在失望的谷底。负疚感层层堆叠上来,扼死了我的咽喉。深浓的夜色迫近,从天上压下,像一方流水的铺天盖地的围堵与聚拢。

      一种受伤的神情终于在渐渐浮现在她眉眼间了。她黯然松开我的皮带,搭在我领口上的手松垮地垂落。她往后撤了一步,我们之间的虚空被黑色的雾霭填满。她对我笑了一下,在她的瞳孔里,我能看见月亮澄清的光晕正被散开的蓝灰色烟云兜拢围困起来。

      “客厅会为你留一盏灯,”她说,“我会提醒爱德华,让他别太晚才送贝拉回去。还有,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替你给查理打个电话,报一声平安。”

      “谢——”愧然的致谢脱口而出,于是柔美的哀伤在她的脸庞上如涟漪般地泛开。我闭了嘴,低头看向地上我自己的朦胧模糊的影子。她的影子在另一侧,比雾气灰白。

      “我很抱歉,埃斯梅。”我低声道。

      我没再关注她的神情了。无论那张脸是笑还是哭,我都是头号凶手。我转身钻入车里,踩下油门。

      树木在车头灯光里被照亮、又被拉入夜色。她的身影始终都站在我的汽车后视镜里,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一个拐弯,她从我的视野里被旋离,巨大的灰绿色的树木影子迅速涌入,苍苍郁郁,浑然天成,仿佛古已有之,仿佛从来如此,仿佛她不曾站在那儿,目送我离开。

      ——————————

      这是我第八次为了独处而有意远离我的家人。

      莱文沃思五次,福克斯三次。这次是福克斯的第三次,总计第八次。

      我停靠在一条僻静的公路边,按下电子手刹,关了灯。车子内外都是浓重的晦暗,不同于福克斯高大深绿的树和山,这条公路两旁荒凉而开阔,枯黄的草叶在泥土里腐烂。一条浅渠从右侧爬过,水面像蒙了灰的玻璃,浮着鱼肚白。

      我在阴暗的车里静|坐了几分钟,伸手去拿扔在副驾驶座上的信。我拆开那个“V”,一封叠得齐齐整整的信纸掉落到我的腿上。信纸比我的手指更冰凉,当我把它展开时,四周弥漫起淡雅的香料味道。

      【我的挚友卡莱尔:

      直到我开始提笔草拟这封书信的时候,我依旧对这样一个事实感到难以置信:距离你我上一次通信,已经足足有227年5个月16天了。】

      书写是英文的而不是意大利语——这让我有点意外。

      【请原谅我对你长达两个世纪的冷落与此时突兀的叨扰。实在是思念顿起,一时难耐,才趁今日——你结婚84周年整之际——特书信一封,献上我,阿罗·沃尔图里,迟到两百年的新婚祝愿,以谨表我对我们这段持续三百余年的真挚友谊的珍视,以及对你和你的族群某些近况的重视与关心。】

      足够了。

      我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当贾斯帕在一周前告诉我,维多利亚已开始在西雅图大批制造新生儿军队时,我就已经知道,她将永远也不会对我们产生任何直接的威胁——她在整件事情里对我们造成的唯一负面影响,就是把沃尔图里招惹进来。

      我们搜集到情报并采取行动的速度只可能与沃尔图里平齐,或慢,绝不可能比他们更快。

      【但是在我向你和你的家族成员提出衷心的问候之前,请先容许我再啰嗦几句,与你分享一件我们最近处理的有趣的事情。我想你一定会对其中某些部分感兴趣,我的老朋友——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比如,一个名字:维多利亚。

      她的违禁事件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可当我的弟弟,凯厄斯,把她带回沃尔泰拉,让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时,从她的记忆里,我得到了一些让我惊讶不已的信息。

      比如,仍旧是一个名字;女人的名字;人类的名字。

      伊莎贝拉·斯旺——我亲爱的卡莱尔,这个,我想你一定、一定非常熟悉。】

      信的内容还剩下一半。不过那已经不算重要了。我把视线从纸上移开,挡风玻璃外,月色惨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The Letter 来信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本文主要更新平台在 L O F T E R 这里的更新会比绿白L平台慢三到六个月。 目前两个平台文章进度持平。 下一次在晋江的更新预计会是2025年1月1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