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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失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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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灵知道石寒年没有表面上那样无懈可击。但它什么也做不了。它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而石寒年也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天下最难堵的便是这悠悠众口吧。甚嚣尘上的流言让石寒年格外疲惫。他们拿不出铁板钉钉的证据以正视听,而这流言的源头却出现了一位证人。
给石夫人接生的稳婆。
她称言说:石夫人过门不足七个月便诞下男婴。但见石堡主欣喜非常,所以无人敢提。
这个消息,无异于火上浇油。
如果人与人之间有连线的话,那么现在好像所有的脉络都开始缓慢变动。慢慢的,终有一天会指向同一件事。
来势汹汹,锐不可当。
石寒年也有所察觉。
所以即便这件事是他心头生出的疮,他也不得不忍痛剜去。壮士断腕,为时不晚。
也是第一次,石寒年的剑想要指向一个不是魔教的普通人。
小天灵不觉得杀人有错,它生于忘川,蒙府君教化,骨子里却信奉弱肉强食。物伤其类不适用于它和人族的关系。
但它不想石寒年杀掉那个稳婆,不想石寒年变成他自己讨厌的样子。
幸而,石寒年没有。
他依然是无名山上那个长剑斩清风的青年。
可这来势汹汹的情势,又都不是它能够改变的。
它是忘川诞生出的一缕游魂,现在是依托在石寒年识海里的一缕游魂。它本可以冷眼旁观,却与石寒年共享了心绪,生生被拽进红尘里了半只脚。
进退维谷,小天灵也很难受。
它不能,其实石寒年也不能。他被卷进这一场风暴里,注定要尽经历一场跌宕。
石寒年的情绪影响着它,它也暴躁地不想说话。
就连大猛都着急上火,嘴角急出来两个燎泡。
历时一个月终于找到了这流言的源头,毫无意外是魔教中人。但找到了源头并不意味着可以解决这件事。流言不是就像大火,对准根部固然可以灭火,可是烧毁的东西终究是毁了。
要想在这片焦土上再次长出植被来很难。但幸好石夫人将石家堡打理得如铜墙铁壁一般。流言伤人,却还没让石家堡一蹶不振。终究还有回旋的余地。
一切都还没到末路。
小天灵如此安慰石寒年。
魔教围攻石家堡,可怜百年望族的声誉一朝殆尽。偌大武林无人支援。
石寒年几乎是马不停蹄地从长安赶回江临。
夏日炎光灼热他的皮肤,却暖不来他浸进寒池里的心。耳畔长风猎猎,几乎听不见大猛的呼叫声。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
快到让他措手不及。
他怎么也没想到,短短两月,绯鄢会和魔教彻底决裂,转眼迎来魔教的赶尽杀绝。
石寒年□□的马是能绝千里的良驹,可这良驹也撑不过夜以继日的奔跑,终于死在了芙蓉溪边。
蒹葭苍苍,残阳如血。
为变徵之声,苍凉地有些过分了。
石寒年跪在地上失声嚎啕,大猛驻足唤他:“少爷。”
石寒年恍若未闻。
大猛也哭了:“魔教攻山。正道因为夫人的污名故意拖延驰援。夫人为正清名直接撞死在了明德碑上。正道大震,幡然醒悟,与魔教交战。魔教已经退去了。”
再也不会有人说石寒年不是石堡主的儿子了。
石寒年再没有弱点可以让人攻讦。
也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看的糕点了。
再也不会有人对他那样温柔地嘘寒问暖叫他年年了。
再也不会有人等着石寒年回家了。
青天白日,石寒年眼前一片白,咳出一口血来,脸色以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
小天灵并不能领会到石寒年的痛苦:她没有消失,她会走上奈何桥进入轮回,开始新的一生。
石寒年:可上仙。
我再也没有母亲了。
小天灵:……
的确,饮过了孟婆汤,这个世界就再和她没有关系了。
小天灵看世间万物,皆有缘法,它虽能见却并不知道这些缘意味着什么。
它关注的是轮回几世都不会有什么变化的灵魂本源。
可石寒年确实没有母亲了。
石夫人用这样极端的方式保护了他。不管石寒年的生父是谁,绯鄢都是他的生母无疑。如果世界上有人愿意放弃生命来保护石寒年,那这个人一定就是石夫人。
石寒年浑浑噩噩地停留在了芙蓉城。
他既没有再对魔教穷追不舍,也没有返回石家堡为石夫人收殓尸骸。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自己亲手软禁却为他付出生命的女人。他不知道,也开始对这件事产生质疑。
查到暗桩的一切都太顺利了。
石寒年做梦了。
一环扣一环,他们一步一步走进这个圈子里,陷阱触动,绳索收紧,垂死挣扎中,母鹿咬破囚网把幼鹿推出。
母鹿的惨叫,小鹿迟疑盘桓在猎网附近。网里渗出血来,小鹿哀哀地叫。
苍凉的夜色,苍凉的血色。
没有尽头……
夜里石寒年也睡不安生,这场本该惊觉的梦,他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承受着凌迟一般的痛。
小天灵寻到他时石寒年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青年的修长四肢无法安放,看起来狼狈极了。他又在哭。一边战栗,一边哭。
可这是一个即便在梦里也记得要蒙上眼睛哭的人。倔强得让人心疼。
小天灵轻轻抱住他。
学着石华瑛那样,轻轻的亲吻他。
只能亲到头顶。
石寒年猛地僵住,像是吓了一跳似的抬起头来。
凌乱的发丝,苍白的脸庞,微红的眼角,氤氲的泪水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人。可眼前的人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
他们心念想通。
小天灵:眼睛果然哭肿了。
可这一刻,看着石寒年充满危险光泽的眼睛,小天灵难得的被吓得掉了线。
猛的被石寒年扑倒在地。
小天灵几乎来不及反应,毕竟现在的石寒年看起来那么脆弱,没有预料到他依然保有如此强的攻击性。
后背猛地触地,竟然也不疼。
地上开始以他们为中心,无边无际地蔓延出花海来。原本封闭的空间也逐渐舒展开来,像水波一样荡开。
四周还残留着那碎梦的幻影,在他们身上倒出朦胧的血色,也把石寒年浓黑的眼染上苍凉的血色。
小天灵笼罩在石寒年的身影里,还有点不适应。
石寒年就俯下身来。
小天灵吓傻了。
石寒年是打算直接把它当做食物吃掉吗?
可近乎掠夺的啃食间又留了几分力,不过流了两滴血。
小天灵要反抗了。
没有谁能接受自己被生吃掉,哪怕吃它的是石寒年。
尝到血腥味的石寒年似乎也愣住了。
在小天灵推开他之前,石寒年先一步回过神来,松开了控制小天灵的手。仓皇地起身逃开。
石寒年是梦主,他不想留下,自然有无数梦境给他打掩护。层层叠叠的挡在小天灵面前。
好的,坏的,一股脑地跑过来。
隔着那些梦,小天灵迈不开一步。
它已经被吓哭了。
梦醒之后,石寒年没提梦里的事,剑做笔,不同于上一次孤雁峰志得意满,爱护名声,分明没有二两墨水,偏要附庸风雅。
他在地上写到:
两地为异客,何处吾归乡?
小天灵心里也惴惴然。它还没有从石寒年想要吃掉它的恐惧里脱离出来。
石寒年没有束发,日光照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让他冷硬的五官柔和了许多。
他忽而一笑问:“上仙,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小天灵也不知道。
它所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都来自石寒年。
于是它答:“正邪势不两立。”
石寒年瞑目,说:“教派之争,也都是此消彼长,从无两立。”
小天灵:“正道救人。魔教杀人。”
石寒年:“正道所救之人未必善类,正道所弃之人,未必为恶。我的母亲,即便她曾经是魔教的左护法,可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堡主夫人,正道名媛。即便她曾做恶,可这些年所行的善事也不少。”
小天灵:“善恶昭彰,如影随形。”
“可魔教教主,尚还逍遥法外。而她,若不是为了保我,她又何至于此。”
小天灵:石寒年年少所学已经不够来解答他现在身陷的困境了。
它什么都不懂,它所答的都是石寒年所学的。
小天灵觉得石寒年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土崩瓦解。他开始质疑自己,破而难立。
短短半个月,他便消减得不成样子。他的眼睛即便是半个月前彻夜奔波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无神。
原来从风光意气的青衣客到这步田地,也不过只需半个月而已。
世事将他蹉跎得不再锋利。
大猛一直不离不弃地守着他。小天灵担心到要是没有大猛在,石寒年估计能直接把自己饿死。
大猛:“少爷。石家堡还需要您,事情还没有完。您可不能倒在这里啊!”
严家派人来看望石寒年。严盟主表示对石夫人的事深感抱歉,而且依然看好石寒年,与严小姐的婚事继续。
只要石寒年重新振作,他依然是下一任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石寒年多谢绝了盟主好意,表示要为母亲守孝三年,送走了来客。
来人走时,连连嗟叹,世事无常。
小天灵:这桩婚事吹了。
它理解石寒年难过,但不理解他的意气用事。这婚事是他翻身的机会。
石寒年说:翻身的机会还有很多。石家族老已经将母亲收殓,我们一起回去拜祭她吧。
小天灵:你好了?
石寒年:好些了。
小天灵不信,但石寒年说他好了,那就好了吧。
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回到了江临石家堡。失去了主心骨的石家堡也元气大伤。门口二小姐的八仙桌仍在,不过传久了那段故事便在众人口中改了模样。
说这面钉满了钱币的桌子是招财来的,摸一摸,然后钉一颗钱进去,就能发大财。听得小天灵一愣一愣的,它若是不知道这面桌子的来历,恐怕都要让石寒年钉一颗去霉运了。
可是它清楚的知道。这是一面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桌子,就连放进二小姐的嫁妆里都不够格的桌子。
可见,人还是笨一点好。
信了神佛,便不用受这些苦了。
而这一场祭拜,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顺利。
严茴淓失踪了。
大战之后没有人注意到严茴淓去了哪里。就连严家人都不记得要在大战开始将小姐接回。却要石寒年在大战之后给严家人一个交代。
真真的可笑。
严茴淓这苦丫头,老说自己命苦。
原来她还真的是颗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