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归》顾翾light

9、面具宴会

　　谢庭雨是被雷声惊醒的。
　　左右睡不着觉，他索性披了衣向窗外看去，仲春的植物被打理的很好，整个院子里井井有条的。
　　清晨时刻，雨才停下，空气里有微弱的泥土味，他这几日不用点卯，直接纵马去了牢中。

　　“谢大人好早啊。”李念慈见他到来，寒暄了一嘴。
　　她服饰没换，眼下有明显的青乌，状态却很精神。

　　谢庭雨塞给她一罐浓茶：“你才早，这是又熬了一宿？”
　　李念慈灌了一大口：“您要的急，这事又得趁着新鲜，稍微没注意天就亮了。”

　　“挺好，回头我去求殿下给你多发点奖金。”
　　“多谢了。”她将茶水饮尽，才转头递给谢庭雨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一块金子。
　　“喏，他确实是吞了这块金子死的。”
　　谢庭雨接过来仔细检查，一小块金锭，没有工匠年号的印记，应该就是从什么东西上熔下来的。

　　“他包袱里也搜出来这么几块碎金子，他倒是节省，只揣了一小块在身上，看来是想着考完试带回家的，可惜啊，这是上面给的卖命钱。”谢庭雨面无表情地喃喃道。
　　“除了这个呢？能让李大夫彻查一天一夜，应该不只是把他解剖这件事吧。”

　　李念慈点点头，掏出来另一样东西。
　　“我一开始见到尸体时还没发觉，等解剖把他衣物除尽了才闻出来这香。”
　　她把撕扯下来的布料和香囊往谢庭雨面前一推：“你说他出身贫寒，这样的人熏香实在少见，更何况……”
　　谢庭雨自己也不熏香，他并不学着那些世家公子捣鼓些什么风雅的玩意，对这东西不太精通。

　　“更何况？”
　　李念慈从香囊中挑出一味东西来：“这种香料价格倒是不贵，普通家庭也负担得起，但他的熏香中掺着一味沉水香，这种香草只供给一个地方，他这种人，若是靠自己是决计拿不到的。”

　　谢庭雨讶然，半开玩笑地说：“这是都是你一宿没睡调查出来的？要是你去大理寺，还有那帮老头子什么事。”
　　李念慈一笑：“确实用了一夜，但这不是我调查出来的——”
　　“——这种香只有我家里卖。最新款，销量特别好。”
　　谢庭雨：“……”老子跟你们这帮有钱人拼了！

　　她拿笔写下几个字，压在空了的茶罐下推给谢庭雨：“这项就不必您请加班费了，权当我自愿帮助殿下的。”
　　谢庭雨接过东西，扫了一眼，便扔进火盆中。
　　“这功劳在下就冒领，实在是受之有愧。”

　　李念慈摩挲着手指：“下个月有批货从靖州运来，就麻烦谢大人协助一二了。”
　　谢庭雨：“好。”

　　二人在小室中聊了很长时间，等谢庭雨将她送出门外，日头已经高悬头顶了。
　　他陪人等着马车，看着庭前来往的行人，牢里有些紧张的气氛也消散了。

　　谢庭雨回想刚刚的对话，还是有点牙疼，打趣道：“我说，李公子你家里这么有钱，干嘛要累死累活的来当大夫，直接回去经商不自在吗？”
　　李念慈瞟了他一眼，反问道：“那谢大人又为何要做这种刀剑舔血的工作？”

　　谢庭雨好像没听出她挖苦的语气，真诚地说：“赚钱啊，我当时都没饭吃了，跟着摄政王吃香喝辣，无非就是死的早点，我贱命一条，又没家人牵挂，无论怎么合算都是不亏的。”

　　李念慈闻言叹了口气：“可能这就是人性吧，如果我和你一样的出身，现在可能连医书都碰不到，可我家里给我提供这些便利，我不能不生出些妄念，我女儿身已经不能科举了，行医这条路却能真正让我有些……能实现什么东西的感觉。”
　　“我……”

　　“车来了。”对方淡淡打断道，“我将自家利益透露给谢大人，别让我失望。”
　　“定不负所托。”

　　小舟上。
　　谢庭雨：“……”
　　他盯着旁边的人，牙倒是不痛了，就是有点想咬指甲。
　　“摄政王说借来帮我的高手……原来是前辈啊？”

　　女人抱着短剑，也不看他：“公主命令。”
　　“我知道是公主的命令，可是……前辈不在公主身边，万一有意外什么的，多不好。”

　　女人抬起头：“你咒公主。”
　　“没有没有……开玩笑开玩笑。”
　　“公主不需要我时刻保护。”

　　谢庭雨叹了口气，索性也不说话了，他知道运河的商船是块肥肉，公主势力想掺和一脚也无可厚非，可谁知道……派这个人来啊，他不由得想到少年时被揍得体无完肤的恐惧。

　　女人干巴巴地开口：“船上有……美人，公主要挑几个留用。”
　　谢庭雨：“哦~明白了前辈。”
　　“影。我不是你前辈。”

　　谢庭雨从善如流：“明白了阿影。”
　　影皱了皱眉毛，并没有说什么。

　　小舟行的很快，趁着行驶的时间，谢庭雨拿出衣物首饰。
　　“既然如此，要上船也得装扮一番，不然真的要摄政王和公主名声扫地吗？”
　　“好的。”
　　“那就……谈生意的官员夫妻？”

　　影有点不情愿：“哦。”
　　谢庭雨翻找着成套的衣裙，递给她一件灰色常服。
　　影想要接住粉红裙子的手落了空。
　　“呃？”

　　谢庭雨费力地寻找裙子的领口，说：“我会缩骨。”
　　影：“……”你等着一天很久了吧。

　　二人本来就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穿着里衣也不忌讳什么，在小舱里就装扮起来，谢庭雨利索地给自己上妆贴面后，铜镜里完全是一个娇艳欲滴的美人。
　　他检查着自己的面皮，非常满意，用变换过的女声道：“跟之前比起来，有进步吧。”
　　影淡淡评价：“过了五年，没有进步才奇怪。”
　　谢庭雨当她认可自己，没有回嘴。

　　巨船很是古朴，停在小岛岸边。没有预料中的奢华，甲板上是忙碌的水手，烟囱里冒着白烟，船舱只有三层，窗子紧闭着，连模糊的影子都看不到。
　　“贵人，请吧。”仆役戴着面具，恭敬地低头站在入口处。
　　影点点头，牵着谢庭雨的手跟上去。

　　他二人戴着同样款式的面具，在仆从的指引下落座，他们来的早，大厅中的客人寥寥无几，但都清一色戴着相同的面具，旁边候着一名仆从，少时，宾客们陆陆续续落座，谢庭雨仔细辨认着，根据他们不同的身形和脚步，他大概认出了七七八八。
　　他将与影交握的手掩在繁琐的衣摆下，默默传递暗语，示意自己的发现，影回握，用手指敲击同样的暗语，表示自己认出了九成。

　　谢庭雨转头对上她诚恳的目光，有点无语。他说不出什么话来，便继续去认人。
　　——等等，这个熟悉的身影，他化成灰也认得，李恒这老鬼，自己不来这鸿门宴倒让自己儿子来送死吗？

　　他不着痕迹地盯着那人，他独自来的，身边跟着同样的侍从，即使在这种地方仍旧规规矩矩地行礼，落座。
　　影顺着他的目光落在来往寒暄的客人身上：“没有美人。”
　　谢庭雨没说话，一旁的侍从恭敬回答：“贵人恕罪，稍后会有歌舞表演的。”

　　谢庭雨夸张地叫到：“哎呀死鬼！带着妾来这里，还想要找别的女人不成？”
　　影从善如流：“我就是觉得无聊罢了，宝贝先等等，一会的节目肯定精彩。”

　　谢庭雨闹得更起劲了，作势甩开对方的手：“那妾身先去更衣，等回来要是看到大人勾搭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老娘要你好看！”
　　能到这里的都是大人物，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就有侍女上前。
　　“夫人跟奴婢来吧。”

　　那侍女带着谢庭雨入了内室，摘下面具漏出本来的面目。
　　“大人。”
　　谢庭雨点点头，火速和她换了衣服，交代了两句，便迅速回了宴堂。
　　她已然穿着谢庭雨的衣服，若无其事地回到影的身边：“夫君。”
　　影点点头，和谢庭雨交换了一个眼神。

　　此时宾客们全数落座，舞女们也已入场，不同颜色的灯光交织，烘托得会场昏黄又暧昧。
　　谢庭雨端着酒具，将微笑半掩在面具后，故意扭捏着身子，垂头为男人斟酒。
　　男人把目光转到谢庭雨身上，只觉这女人身材窈窕，不比那些舞女差，抬手覆上谢庭雨的手背，不怀好意地摩挲着。
　　“哎呀——”谢庭雨被这男人一碰，一激灵打翻了酒盏，酒液顺着腕子滴落，男人胸前的衣服氲湿了一大片。

　　“对不住，贵人！实在对不住！”谢庭雨连连道歉，抽出丝帕为男人擦拭。
　　“贱人！我这衫子是云锦织的！把你卖了都赔不起！”男人佯怒，一把抓住谢庭雨手腕，大声斥责。

　　“对不住！贵人！奴婢做牛做马赔偿您！实在对不住！”谢庭雨瞟了一眼暗处的侍从，端着身子哭的梨花带雨，即使戴着面具，也不由得让人怜惜。
　　“这可是你说的！我——”
　　“——这位大人，在下船里有干净的衣物，您这衣服我赔了，何苦为难这位姑娘。”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男人。

　　谢庭雨拳头都硬了，去寻声音主人，迎面对上的是面具下熟悉的眼睛。
　　“凭你是谁，也配来指使本——本大人！”男人叫嚣着，底气却不足，大家都以面具示人，对方身份尤为可知，万一……
　　谢庭雨暗暗叹了口气，反而缠上对方落下地手：“多谢公子解围，为了赔罪，还是奴婢服侍大人去更衣吧。”

　　男人见她自己都这么说了，便不去追李准的诘责，搂住谢庭雨的腰：“看在这位公子替你说情的份上，那就走吧。”
　　谢庭雨任由对方动作，转头幽怨地望了李准一眼，留人在座位上，搀扶着男人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