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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是巧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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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庭雨重新回到地牢时已是另一番光景。
徐杰整个人趴在地上,面目狰狞,以发覆面,手指尚且残留干涸的鲜血——是在极其痛苦时抠挖地面所致。
谢庭雨上前,用脚尖将尸体翻过来,蹲下去仔细打量其面部。
他沉声问道:“怎么死的?”
一旁的狱卒低头答道:“回大人,这人从到这开始便嚷嚷着冤枉,下官也不好堵他的嘴,直到您和陆大人来之后才消停一段时间,您二位走后不久下官听到他喊叫,以为又是他故意生事,便没理会,巡视时才发现这人已经死了。”
谢庭雨掐住徐杰的双颊,往里面仔细看了一番:“没藏在牙齿里……他可是吃了些什么东西?”
“大人恕罪,犯人从被关押到现在滴水未进。”
狱卒有些忐忑,毕竟实在自己手下死了人,如今还让眼前这位大人知晓自己虐待犯人,若是……若是上面怪罪下来,可怎么办才好。
好在谢庭雨并没有没有二两心肝,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事关摄政王,虽说他在朝中说一不二,但这作弊的考生毕竟是经他二人之手后死了,如今死无对证,难免落人话柄,到时候被扣上个杀人灭口的帽子也未可知,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出真凶,这样对谁都好。
这事确实不太好办了,谢庭雨盯着眼前这副烂摊子,只暗暗叹气,低声吩咐身边小厮:“把李念慈找来罢。”
“是。”
李念慈是摄政王手下另一位妙人,本是出身商贾,却自小喜读医书,七岁识得疑难杂症,十二便能扎针救人,至今也在京城小有名气,立志要开家医馆,悬壶济世。奈何身为李家独女,实在不能将家族事业抛诸脑后,只得在经营自家产业同时略微兼顾医术。
至于为何被摄政王收入麾下,兼管验尸,谢庭雨自己也无从知晓了。
这人医术高超,技艺了得,普通仵作一日才出的结果她只需半日,又能更全面的从死人身上获得信息,却并不时刻待命,平日只经营家业,偶尔出现什么离奇案件才会去请她。谢庭雨与这人打过两个照面,并不算十分熟络,但其技艺早有听闻,便不再管地上尸体,起身欲找些可能会有的线索,边找边等人来。
谢庭雨站起身,在逼仄的房间中缓慢踱步。地上只有尸体周围的一摊血迹,四周脏乱,却无异常,屋内唯一的陈设是一卷草席,本是为犯人休息准备的,可他这样子确实是用不到了。
谢庭雨将那破席子抖搂开,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不知积攒了多久的灰却扬满了整个小屋,他被呛的咳了两下,转身打开屋内唯一一扇天窗,极细的一束阳光投进屋内,穿过飞扬的灰尘直射到房间另一头。
他向外张望了一眼,窗外并无任何异常,但不知是否是错觉,窗外积年的灰尘和杂草丛中好似有被人踩过的痕迹。
摄政王的地牢位置隐蔽,结构错综复杂,内里和外面的结构毫无联系,即使是要劫狱救人,单单是从外面找出犯人所在牢房的位置就要费些功夫,再者,白日若是真的有人使轻功闯入,地牢护卫也会察觉。但那尸体暂时看不出任何问题,如果是从窗口进来杀人……
谢庭雨伸手掸了一下灰尘,还没更加深入地细想,耳边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人身着男装,跟着个同样装束的随从,三千青丝利落地梳成一个马尾留在脑后,英气的眉毛被刻意描粗,若不是谢庭雨知道这人,倒是真会以为是个俊雅的少年郎。
“谢大人。”李念慈向他一拱手,行的是男礼。
谢庭雨点点头,回了礼应道:“李大夫。这人死的实在蹊跷,事关重大,麻烦李大夫加急些。”
李念慈道;“与殿下相关,当然是十万火急的,鄙人分内之事。”
她蹲下身去查看死者状况,面色狰狞,似乎死的十分痛苦,她又隔着手帕碰了碰尸体喉部,果不其然是硬的,但李念慈似乎并没有多高兴,反而皱了皱眉,重新站起身,吩咐两旁内侍:
“先移到陈尸室去罢,我稍后仔细验查。”
谢庭雨等尸体被抬走才开腔:“李大夫又话要说?”
李念慈:“死者手指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皮肤也有晒痕,我猜该是个平日常干农活的读书人。”
“不错。”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倒是可惜了这样的考生。”
李念慈接着道:“此人死相痛苦,喉处有异物,在下初步判断是窒息而死,但具体结果须得在下验尸之后才能得知。”
“那便有劳李大夫了”谢庭雨真心实意地行了个礼。
待到谢庭雨抽身走出地牢,已然黄昏。街上车水马龙,谢庭雨灵巧地躲避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未骑马,身着便服,独自踱步在长街上,长街尽头挂着一轮半落不落的夕阳,将人影拉的长长的,谢庭雨只觉身心俱疲,想赶在太阳落山前找个地方吃上一顿热乎的。
“老板,大碗面,二两牛肉。”谢庭雨找了个人少的面摊,张口招呼。
“好嘞,您稍等。”
面条很快就端上来,铺满浇头,在黄昏湿冷的空气中氤氲着热气,让人很有食欲。
“您慢用。”
谢庭雨低头吃了一口,面前却坐下一人,身着月白色长袍,笑盈盈的,那张脸在他脑中不知过了多少遍。
“这位公子,请问可以拼个桌吗?”李准彬彬有礼地问。
谢庭雨心脏跳的有点快,面上却不显,只是扬了扬眉毛:“李公子既已坐在这里了,谢某怎好真的说出赶人的话。”
李准道:“那多谢。”随即招呼小二,也要了一碗面。
谢庭雨道:“真是巧了,李公子竟有雅兴来这种地方吃饭。”
李准笑了一笑:“不算太巧,我在旁边小摊想买支珠钗送给母亲,恰好见到谢大人,这才跟了上来。”
“李公子这是有话要说?”
李准迟疑了一秒,小心措辞:“那日殿试……多谢你替我解围,还我清白。我这几天一直在思索如何答谢你,可惜最近实在有事抽不开身,没能登门拜见,今日有缘见你……实在喜不自胜,故而莽撞了些。”
谢庭雨瞬间眉开眼笑,原本舌灿莲花的他此时倒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好假咳两下,以防自己笑出声来。
对方小心瞧着他的面色,接着说:“今日这般道谢实在不合礼数,也不正式,待明日我提厚礼登门拜谢。”
谢庭雨端着笑意:“若是冠冕堂皇的一句客气话,我该答你什么‘都是在下职责所在’或者什么‘我是秉公办案’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可若要我真心实意的回答,确实是当日见你长得好看,向着你说话的。”
李准点点头:“我明白的。”
谢庭雨心说你可不明白,接着道:“登门拜访就不必了,最近我也的确挺忙的,不怎么着家,至于谢礼,李公子当下便给我一个什么做纪念罢。”
李准道:“那怎么行,这不合礼数。”
谢庭雨无所谓,喝净碗底的面汤:“我一介武夫罢了,本不重什么礼数,你若是实在坚持,改天请我喝酒便是。”
谢庭雨喊来店家结账,看了一眼李准面前只吃了两口的素面。
“打包吧,天黑了,我送你回府。”
李准答应了一声,见对方掏钱,连忙去摸荷包:“我来吧。”
谢庭雨充耳不闻,又点了几个小菜,吩咐小二一起送到李府,这才站起身。
“走吧李公子,这顿算我的,等下次宰你顿狠的。”
李准也站起来,他比谢庭雨矮一点,和他说话时要微微仰头。四周很暗,唯那对望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让谢庭雨想起他还小的时候,夜里他独自躺在稻草堆里看的星星,这星星似的眼睛弯弯,对方笑了一下。
“那下次必须我请你。”
此时天暗下来,繁忙的街头逐渐冷清,两人并肩走在大路上,谢庭雨不着痕迹地把李准让进路的内侧,有一搭没一搭同他闲聊。
“李公子看着年岁不大,敢问贵庚啊?”
“过了年便十八了。”
“我当时看了两眼你卷子,才思敏捷,行文流畅,你这年纪有如此见地,我若是主考官肯定判你做状元。”
“小谢大人谬赞了,您在朝中才能斐然,在下也略有耳闻,若是走科举之路,想必也是佼佼者。”
谢庭雨浅浅叹了一口气,道:“小时候父亲在的时候,我确实读过几日书,当时戏弄夫子,欺负同窗的事倒是没少干,成绩却也不错,只是后来家中突遭变故,幸得菩萨保佑捡回一条命,到如今在朝做官,天天提着脑袋做人,倒真与科举无缘了。”
李准柔声道:“便是不走科举之路,你如今也是出类拔萃的人才,令尊在天上看到,也会高兴的。”
谢庭雨听闻笑了一笑,此时他们离李府只有一条街之隔,他停下来,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是啊,多亏了小菩萨救我一命,还替我找回父亲留下的玉坠。”
他从腰中解下那虎头坠子,交到对方手上。
李准闻言一愣,看了一眼手中的玉坠,再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的面容,随即惊喜地叫出来:“是你!你是那个小公子!”
谢庭雨歪头笑着:“怎么,长大了便认不出我了?”
他还陷在惊讶与欣喜交织的情感里:“你怎么——你真的到了京城!如今还做了官!真好!竟是你先认出我来!我以为……”
谢庭雨还是笑伸手牵住对方拿玉坠的手,假装没注意对方僵硬的动作,将他衣袖撸起,露出那人手腕上圆形的印记。
“看到殿试名单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你了,后来你进了贡院,我去偷偷看你,瞥见你手腕才真正确认下来。”
他接着正色道:“该是我多谢你,小菩萨。”
李准抽出手腕,掩饰般咳了一声:“那你当时说请我吃酒,便是这顿吗?”
谢庭雨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这事,连忙道:“当然不是!一码归一码,你救命之恩我得规规矩矩请你一顿的。”
不等对方做什么回答,谢庭雨又掏出荷包,摸出两小块银锭来:“当时说还你十倍的钱,暂且先还两锭银子,剩下的先欠着,下次见到再说昂。”
李准道:“谢大人说笑了——”谢庭雨以为他要拒绝,想好的说辞就嘴边,对方却道:“我看您那荷包里可不止十锭银子,没想到如今谢大人身居高位,竟要拖欠我这个不挣俸禄的平头百姓的钱了?”
谢庭雨乐了:“实在是这月的俸禄没发,在下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我要是身上分文没有,全家都要喝西北风了。想必李公子看在你我将来共事一场的份上,稍微宽限在下几天。”
李准扬了扬眉毛,便收下了,也掏出一件东西来,仔细一看竟是支玉簪。
“刚刚替我娘买珠钗的时候看到的,我见这只簪子成色好便一同买下了,若是小谢大人不嫌弃,就当做在下的谢礼。”
他将玉簪和虎头坠子一同递过去,谢庭雨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仿佛接下万千明星。
“既是小菩萨送的,谢某可得珍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