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予无常》木离下

1、陆念尘

　　“哎你听说了吗，丞相家的小公子在新婚之夜被新娘子一刀刺死了！”
　　“真的吗？还有这等事？不过死了也好啊，就他那不成器的纨绔子弟，活着也是造孽。丞相大人一世英名，差点就要被他毁于一旦了啊！”
　　“可不是嘛！可怜丞相大人，就这么一个独子，以后这……”
　　“快别说了别说了，官兵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队官兵
　　浩浩荡荡地小跑过去，他们此行的目的，正是丞相府，要去拿那杀人的凶手。

　　丞相府。
　　昨天晚上是丞相府公子陆念尘的新婚之夜，陆念尘本来不想成亲，无奈母亲把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他，他虽素来混账，却也不想因为这件事伤了母亲，只好先同意。大婚之日当晚，他屏退一干人等，揭开新娘子的盖头，却在还来不及看清新娘子的脸时，腹部被刺了一刀，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陆念尘再醒来时，第一眼看见了床顶素白的床帐，接着转了转头，发现是自己的房间。然后便看见窗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人，正用手托着脑袋盯着窗外的樱花出神。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清俊的侧脸。
　　他悄悄地走下床，绕到那人旁边，不知为何，这个侧脸让他觉得非常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若是真见过这般模样的人，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你是谁？”陆念尘突然出声问道。
　　眼前这个人被吓了一跳似的转过脸，却突然有一团黑雾似的东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笼罩在他四周。他被那黑雾挡得严严实实，只依稀能看见个黑团团的人影。
　　陆念尘有点惊讶，磕磕绊绊地问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不理他，从身上掏出一个折子展开，径自念到：“陆念尘，生于甲子年六月初三寅时，丧于乙酉年五月二十三日子时，时二十一岁，寿数终。此生无大功德，亦无大业障，着重入轮回，转世做人。”念完收了折子对他道：“你已经死了，跟我走吧。”
　　陆念尘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确实从刚才下床到现在走路一直没有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看床上，自己的身体也还是完好地躺在那里，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原来只是一缕游魂。
　　而眼前这个人，想来应该是索命的无常鬼了。
　　接着门被推开，他看见一群丫鬟扶着他的母亲进来了。老夫人此时已是泣不成声，穿过自己的身体走到了床边，声嘶力竭地唤着他的乳名。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又跪下朝母亲嗑了三个头，然后转头对无常说道：“上路吧。”
　　“不多留一会儿吗？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这些亲人了。”无常竟然对他说话了。
　　“留得再久，我也不可能死而复生了，何必。”转身叹了口气，“上路吧。”
　　“如果可以呢。”
　　“什么？”陆念尘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可以死而复生，之后你的妻子会与你解开误会，并在日后的生活中爱上你，与你做一对恩爱夫妻。你们会家庭和睦，儿女成群。如果以后是这样的生活，你愿意醒过来吗？”
　　短暂地震惊过后，陆念尘认真地对这样的生活展开了一番想象。但奇异的是，竟然并没有感到多少欢乐与憧憬，反而有一种一眼望到头的无趣。
　　他想出声否定，却又突然想到了别的，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难道可以让我死而复生？我是死了吧，我是死了才会见到鬼吧？”
　　“开玩笑的，我自然不能，我们走吧。”无常回道。

　　无常带陆念尘走的似乎不是人间的道路，入眼全是一片漆黑，他只有紧紧跟着眼前黑无常手里的哭丧棒发出的一点光亮才不至于走散。
　　无常没有拿绳子拴着他，也没有给他带上任何枷锁，就放任他一个人在后面走。陆念尘心里想着，这鬼差可真是心大，万一我跑了怎么办。不过奇怪的是，他也一点想跑的想法都没有，更何况用脚指头想他一个刚死的小鬼魂，也不可能从这鬼差手里逃走，何必白费功夫。
　　看着眼前漆黑的人影，陆念尘突然有一个问题很好奇，想着便问出来了：“我听说黑白无常都是一起行动的，你是黑无常，怎么不见白无常呢？”
　　话音落了一会儿，眼前的黑影便从善如流地变了一身白色的衣服。
　　“……”
　　“所谓黑白无常，只是鬼差的两种形态而已。有些冤死的生魂怨气重，常常需要两个人一起出动，便化做一黑一白。收你这样的普通魂魄，我一个人就够用了。”
　　陆念尘哦了一声，一时没想到别的问题，便噤了声默默跟在无常后面走着。
　　又过了许久，竟是无常主动开口说话，“你……不好奇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寻常死去的人，若是死后魂魄还能保持一时清醒，一定会对自己的死耿耿于怀。喋喋不休地追问，我为什么会死，我是怎么死的，我的阳寿是否尽了，之类的问题。但陆念尘却好像对自己的死因毫不在意。
　　“对哦！我怎么就莫名其妙就死了，你跟我说说。”陆念尘脸上做出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也不知道是真的好奇，还是只是为了接眼前人的话头。长路漫漫，两个人——不对，也许应该说两个鬼——若能说说话打发时间，也许能让这段时间过得愉快些。
　　无常没仔细追究陆念尘的心情，便解释起来：“三年前你与好友去京郊游玩，路遇一貌美女子，便轻薄了人家，那女子回家后羞愤难当，竟跳井自尽了。那女子的兄长在京城求学，闻讯不顾暴雨赶回家，过河时狂风大作吹翻了船，掉在河里淹死了。她兄长便是你父母为你挑的未婚妻的意中人，两人早已私定了终身。在那之后，你未婚妻通过一番调查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便认定你是害死他意中人的凶手，刚好有媒婆去那里说亲，她便假意答应，找机会杀死了你。”
　　陆念尘仔细回想起来，三年前他确实约一群京城公子去京郊游玩，可他何曾轻薄过什么女子？——难道是那次，与他同行的公子哥里确实有一个人看上了一农家女子，欲行不轨之时，被他撞破。当时为了替那女子解围，他便说这人他看上了，要娶进门以后做小妾。一行人里只有他父亲权势最大，大家自然唯他马首是瞻，这么一来，那人也不好再为难女子，便放她走了。
　　这件事从那之后便过去了，他没有真的去找过那女子，也不想把她娶进门，加上后来玩尽兴回了京，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却没想到后面竟传成是他要强抢民女。

　　陆念尘虽然对生前的事情已无留恋，但突然被扣了这么大一顶黑锅，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就算是做鬼也得做个清白鬼不是。
　　“鬼差大人，我冤枉啊，当时我……”
　　“我知道”，鬼差声音淡淡地打断了他。“正因如此，阎王才判定你无大业障，你还能入轮回投胎。不过你素有纨绔之名，那见色起意的歹人也是被你带到那里才发生了这样的悲剧，所以你并不冤枉。那人的孽障死后自有清算，你只需弄清你自己的便罢了。”
　　“好吧，这还真是……我作的孽啊。”陆念尘无奈地叹了叹气。
　　不过这一番交谈下来，却让陆念尘对眼前的鬼差生出了几分兴趣。鬼差的生活一定非常无聊，才会趁这种时候找机会和人聊聊天吧。
　　突然他在房间里无意看见的那个侧脸浮上了心头，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让他很是在意。他总想亲眼仔细地看一下这个人黑雾下真正的样子。
　　“刚才听你说的，你们那儿应该有很多像你这样的鬼差吧。那你们有名字吗？难道阎王爷给你们派任务的时候就说，哎那个谁，去把这个魂收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到前面的人笑了一下，“这个等你到地府了，你可以去参观一下阎王爷是怎么分派任务的。”
　　“可以，那你有名字吗？”
　　“我……”正说着，一阵铃铛声传来。无常如临大敌地转过身，拉起他的手，陆念尘正心生疑惑，就看见无常把一串手镣似的东西套在了他的手腕上，他牵起手铐上连着的链子，哗啦作响。
　　待他做完这些，那铃铛声已经到耳边了，模模糊糊地，陆念尘看见了另一个装扮相似的黑衣无常，他手里拉着两根链子，链子的另一端，各栓着一个无意识的魂魄，那黑衣无常走两步就拿手上的法器鞭打一下，让魂魄走得快些。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鬼差同时接了两个任务吗？”待那人走远了，陆念尘小声地问。
　　“许是在路上遇见了游魂，便一道捉回来了。”无常回答道。
　　“这个鬼差长得真吓人，人都死了，为什么不能对人家的魂魄好一点呢。”陆念尘小声嘀咕道。
　　无常却转过头来，那张看不清细节的脸似乎沉默了一瞬，“并不是每个人死后都可以像你这么清醒的，他们中的大多数死后便没有了意识，只能浑浑噩噩地跟着鬼差走，走过忘川，饮下孟婆汤，再被扔到轮回道里投胎。”
　　“那我得算个例外了。”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也是个例外。”
　　无常向他偏了偏脑袋，似乎是在问“此话怎讲”。
　　陆念尘也不解释，只是说，“下辈子等我死了，还是你来接我好不好，我觉得我们很投缘。”
　　无常一时语塞。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不过最后他也只是轻声笑了笑，说“好。”
　　“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下次我就能认出你了！”
　　“你记不住的。”
　　“我记得住的！”
　　顿了半晌，无常有些无奈地笑了。
　　“那你记好了，我的名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