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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正文(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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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天顾嘉年像是振作起来的样子,一切面色如常,时不时和云舒发消息,都是很平常的话,比如“今天也正常上班了”,“今天也好好吃饭了”,“和客户打了一个小时电话”。云舒在聊天记录中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又怕天天跟着顾嘉年让顾嘉年沾染太多鬼气不好,就没有一直跟着他。
所以云舒不知道,顾嘉年尽管每天在吃饭,但进食好像只是为了生存,他渐渐地尝不到食物的味道了,只是麻木地一口一口将食物送进嘴里。每天搭地铁上班的时候,顾嘉年都觉得身体像是有千斤重,有次快到公司门口时,他的身体突然好像定住了,直到路过的同事喊了一声他,他才如梦初醒地发现要迟到了。晚上的时候,顾嘉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但只要一睡着一定会做梦,梦到自己站在悬崖边上,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水潭。他害怕自己要掉下去,他不想死,于是他拼命地往后跑,却发现自己在不断后退,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进无尽的深渊。这个时候他会惊醒,只有打开手机,看到和飘飘的聊天记录,才觉得自己在人间活着。
那天顾嘉年晚上回来,一开门看见了房东。那对情侣也在,面色不太好看。顾嘉年心里一紧,难道是房东又要涨价了?没想到房东一开口便是晴天霹雳,明天星期六休息,正好你收拾收拾去找房,后天搬走,这房我要收回了。
顾嘉年只觉得眼前发黑,一天时间,他哪里有那么快时间找到房子?更不用说他们公司周六也要上班的。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房东,您要我搬走可以,但是能不能给我多一点时间……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房东直接打断了顾嘉年的话,行了给你周末时间找房子搬走就不错了,找不到房子的外地人趁早滚回老家,反正周日不搬走东西直接给你丢出去!
顾嘉年从来没有觉得从门口到房间的路有这么长过,明明几步路却沉重地迈不动步。到了房间,他把自己扔到床上,脑子有一半一片空白,另一半还转动着知道要给组长请假,然后果不其然被组长骂怎么这个时候才请假没有一点职业素养,只同意给顾嘉年半天假,还是从下午四点以后。
打完电话,顾嘉年全身脱力,给飘飘发了一条信息,我要搬家了。
飘飘今天也是秒回,那很好啊,有个新开始。
顾嘉年看着这句话苦笑,他还会有新的开始吗?
可能是应了昨天那句话,周六一切都不顺利。顾嘉年心里想着事,不小心工作犯了几个小错误,被组长骂得狗血淋头,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午休时间赶紧打了几个租房广告上的电话,然而不是已经被租出去了,就是因为群租房被查了在整改。好不容易约了一个房子准备下午去看,组长六点才放人,还没有到地点又被夺命连环call叫回去加班。晚上十一点,顾嘉年终于定下了房子,付了五千元的押金,卡里只剩两百元。在回去的路上,接到家里的电话,父亲又病了,急需用钱,问什么时候能打钱过去。
晚上十一点半,已经没有地铁了。顾嘉年坐在夜班公交上,望着窗外。城市里灯光闪烁,却没有一盏属于他。他突然觉得,夸夸群什么的一点用没有,他的生活根本不是夸一夸就能拯救的。他已经很累了,任何一点阳光都能把他灼伤。
顾嘉年打开手机,想删除飘飘好友拉入黑名单,然而真的打开与飘飘的聊天对话框时,他发现自己颤抖着下不了手。
你很了不起。
你很可爱。
你一定是一个打蛋高手!
认真没有错啊,我很喜欢认真的人。
一定会有新的开始的!
最后顾嘉年还是不舍得这一点光芒。
晚上十二点半,顾嘉年终于要到出租屋了,然而这时他看到了楼道里,自己的东西已经被扔出来了,被子衣服锅碗瓢盆随便被扔了一地。见他回来,房东喊,还不快点收了你的东西,别在这里挡道!顾嘉年一口血闷在胸口,您不是说可以周日再搬吗?为什么现在要把我东西扔出来?房东不耐烦道,我堂弟一家明天一大早上就要搬东西来,快拿着你们的垃圾滚!
顾嘉年不想再争执下去,他太累了,只想找地方休息,只说,钥匙给您,我还有三千押金,请还给我。房东嚷嚷道,我的房子被你们弄得那么旧,押金扣了!看到顾嘉年愤愤的眼神,他又说,有本事你就去告我,看谁耗得过谁!
凌晨两点,顾嘉年好不容易把行李安置在旁边一个小旅馆,正在这时,却接到老板的电话。那边明显在喝酒的样子,乱哄哄的,老板在电话里喊,你给我过来,马上到南京路东明饭店,不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又听那边老板冲旁人喊,我这员工东北来的,喝酒杠杠的,让他喝死你!
顾嘉年想说,他不是东北来的,也喝不了酒,可是他知道,他不去,老板面子上过不去,那句吃不了兜着走不是说着玩玩的。他现在很需要钱,他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凌晨两点半,顾嘉年站在东明饭店门口,给飘飘发了一条消息。
飘飘,这个时候,我有点想你。
云舒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有点开心,但随即又觉得有点不对。通过感知,他发现顾嘉年不在家里也不在公司,而是在一个饭店门口。为什么凌晨两点半顾嘉年要到饭店去呢?还给自己发了一条不太像他的消息?
云舒忍不住追踪着顾嘉年的气息过去了,然而在南京路附近,被其他杂乱的气息所影响,他迷失了方向。尽管云舒平时能吓唬几个平常人,然而他实际上只是一个很平常的鬼,要不也不会随便被路过的天师抓住。
顾嘉年感觉世界在旋转。
他晚饭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一杯白酒下肚,就差点要吐出来。而周围的老男人们却拍着手叫他再喝,说着一杯算什么意思,喝够十杯给他三百块,二十杯八百块,喝倒老刘给两千,喝倒老张给三千。
于是顾嘉年一杯一杯,把眼泪都喝到肚子里。
到二十五杯的时候,顾嘉年已经吐了两回,站也站不稳了。一帮老家伙怕再喝下去人真的要出事了,丢给顾嘉年八百块钱叫他自己滚回家。顾嘉年接了八百块想,现在他有一千块了,真好。他开心得连老板喊他周日上班都没听到,跌跌撞撞出门去,又一头栽倒在地上,门后的老男人都快活地看笑话。还是服务员把顾嘉年捞起来,把他架到门口一颗树靠着,又嫌弃地走了。
凌晨四五点,老话说,这个点是人的命火最虚弱的时候。稍不留神,人的灵魂就要被勾走。老人去世,年轻人猝死,车祸发生,很多都在这个时候。
顾嘉年摇摇晃晃地走着,没有打车,他怕吐脏出租车麻烦司机。而这时公交地铁也没有上班,他一个人,凭着直觉往前撞,把八百块钱紧紧地揣在怀里。四周安静地可怕,也许通宵了一晚上的人都倦了,连鸟鸣声都没有。慢慢地,顾嘉年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累过,他真的要走不动了。世间的一切都好像都无所谓了。他没有牵挂,什么都没有了。
等街上的热闹渐渐开始消退,云舒终于重新追踪到了顾嘉年的气息,然而这气息很不详。他连忙追过去,却被眼前的场景结结实实吓住了。
顾嘉年躺在地上脸色苍白,魂魄已然要离体,只是堪堪挂在身体上。
凭着一点做鬼的经验,云舒知道顾嘉年还没有死,要不魂魄不会看起来还如此鲜活,散发着香甜可口的味道,引得几个恶鬼已经在旁边蠢蠢欲动,想要吞噬这生魂。
云舒急忙发消息,天师救人啊啊啊啊啊啊!然后飞上前,拦在顾嘉年面前,大喊,不要动他!
一个长舌老鬼红着眼发笑,小屁孩,滚一边去,你爷爷我心情好就赏你一口吃,心情不好连你一块吃了!
云舒觉得如果自己是人,这时怕已经腿软跪地了,同样是鬼,为什么这些这么凶,这么吓人!然而他仍然虚张声势,喊到,你们居然想吃生魂,不怕天师来抓你们吗?
突眼老鬼看着云舒口袋里一点金光,冷笑道,区区天师,何足挂齿?来一个吃一个,来一双吃一双!就先从你开始!
云舒想,完了,要被吃了,不能投胎了。云舒还想着,投胎之后如果有缘,还能遇见顾嘉年,自己能远远地看一看他。然而他们没有以后了。云舒摸着口袋里的手机,感觉微微发烫,他想起自己积攒的那些功德,不如最后……帮他一把。反正自己已经挂了,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
就在这时,天师突然出现,手持桃木剑,身穿黄道袍,一言不发拿着咒符往恶鬼身上招呼。几个恶鬼被突然袭击,原本一惊,但他们能躲藏至今还没有被天师收服,也是有一点本事的,回过神来就一起往天师身上扑。
云舒自知没有战斗力,就不参与打斗,而是在一旁护住顾嘉年的生魂。然而那生魂渐渐变得透明,云舒急得大喊,天师!
天师看了看天色,大喊,快把他唤醒!天要亮了,他再不醒就要凉了!
顾嘉年觉得脑子很混沌,然而身体渐渐变轻了。他看到一个少年跪在自己身边,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哭,一直在喊着什么。顾嘉年很想让那少年别哭了,他这种人不值得任何人哭泣。他懦弱又胆小,不敢改变,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他不配活着在世上。
然而那少年像是听见了他的心里话,一边哭一边喊着:
你最值得了。
你很重要。
你很可爱。
快醒过来。
听着那少年的话,顾嘉年感觉有热泪滴在自己脸上,不知道是那少年的还是自己的。
等顾嘉年脑子恢复清明的时候,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公园的地板上,浑身僵痛。他慢慢地坐起身,感觉昨晚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梦大部分内容他都记不清了,只有那几句话深深刻在心里。
我最值得。我很重要。我很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来了飘飘,心有所感,他拿出手机一看,上面是飘飘的留言:我要去远方,暂时不会上线了,非常抱歉。这几天的聊天,我觉得你是个很认真努力的人,每天都在好好生活。我说的话都出自真心,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夸夸对象啦。祝你幸福,祝你快乐,祝你有新的开始。
看到飘飘离开的消息,顾嘉年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但他没有,可能是他总觉得,他和飘飘会再相遇。
顾嘉年抬头,看见天边露出的鱼肚白。
太阳要出来了。
周一的时候,顾嘉年跟老板提了辞职,老板的表情像是要吃了他,骂他没有良心,不懂得为公司考虑,辜负公司培养,还撕了他的辞职书。但顾嘉年仍然坚定说,这一个月我会做好交接,下个月就走。顾嘉年想过了,夸夸群不是拯救他生活的金丹妙药,只要一颗就能让他原地成仙从泥沼里飞出来。而是提供了勇气和力量,让他能在泥潭里暂时抬起头,想起天上还有星空。
一个月后,顾嘉年从原公司辞职,进了大学室友介绍的公司。他们是无意中再次碰上的,室友说在一个城市怎么不早点出来一起喝酒,听说顾嘉年在那个不知名公司工作,就鼓励顾嘉年跳槽过来他们公司。还说,那种小地方不能发挥你的能力,你值得更好的地方。新公司福利待遇很好,也不用时常被老板叫去办公室辱骂,被同事讥讽嘲笑读书读多了读傻了。在这里,认真努力是有回报的。
生活渐渐好起来,顾嘉年经常想起飘飘,有时看到好笑的段子还会转发给飘飘,可爱的猫猫表情包也分享给飘飘,期待着什么时候灰色的头像会再次亮起来。
半年后,他收到了一条消息:哈哈哈哈这个猫猫也太搞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