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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虞冉在重生后的第一夜里,终于用上了他本就不大灵光的脑袋。

      自他重生以来,从前儿时的记忆逐渐清晰,反倒是不久前经历的事全忘了个精光。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

      这也许就是重生的弊端,未来的记忆会慢慢被过去的记忆所覆盖。

      这不完蛋吗?

      本来就没什么文化,想凭计略筹谋改变命运完全不可能,全指着靠前世的记忆逆风翻盘呢,现在记都记不住了。

      得想个办法把重要的节点都记录下来。

      一边思索虞冉一边起身穿衣,将有些宽大得有些松垮的群青大氅披上,感觉没有很冷之后正要出门,猛地一拍脑门。险些忘了今天还要下葬他那不幸的“长姐”了。

      匆匆把过长的下摆抱在怀里,虞冉颠颠地往后院跑去。噩梦惊醒之后也没留意现在是什么时候,只希望千万别误了时辰,叫青年看出他对女人不甚上心。

      刚把后院门一推开,就听见青年温声道:“慢点,仔细不要摔着自己。”虞冉正在心里感动着呢,砚云就抱着手挖苦道:“你跑什么跑,急着给你阿姐送葬吗?”

      “你又横什么横,”虞冉可憋了一宿的火气,正愁没处撒呢:“逝者为大,你胆敢这样说辞?公子都没说我个不是,你先挑什么刺、又安什么心?!”

      青年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小孩会如此牙尖嘴利地说话,再侧首去看砚云那张写满了不可置信的大黑脸,便怎么也憋不住笑了。

      拽过砚云压着他同小孩儿赔礼,待到砚云七扭八拗地道了歉扭身跑开后,青年又俯身把虞冉抱在臂弯进了膳房。

      “砚云这人嘴巴毒得很,但他说出那样不敬的话确实多有冒犯,我也有管教不严之错,再同你道个歉。”青年捏捏虞冉的脸,把他放在矮桌旁认真道:“砚云磕磕绊绊向你道歉是他自知理亏,你现在不接受也没关系,晚些时候我叫他再来赔罪。”

      “你起得有些早了,早饭还没烧,我去催催砚云,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青年拿过茶壶倒了一杯递给他便出去了。

      不得不说,青年的郑重和砚云别扭的服软虞冉非常受用,心里熨帖了不少,真就乖乖坐在桌前喝起茶来。梦中惊醒又加上在院子里跑动了片刻,他的确有些口渴,牛饮之后便要续杯 。

      也不知道青年这茶壶是用什么做的,通体乌紫、触感光滑细腻,虞冉这一拿竟失手洒了些茶水出来。光顾着打量这壶了,还寻思以后给自己也整一个呢,完全没想到小小一尊壶居然沉甸甸的。

      虞冉赶紧拽着袖口把桌上茶水擦去,奈何这身旧衣料较为轻薄,袖管湿透了还剩着一滩水渍。他忙用手将那水渍抹开,呼呼吹气补救一下。

      等下?

      看着桌面东一块西一块的惨状,虞冉突然灵光一闪。字是写不出来,画画总会吧,而且就自己那狗啃鸡挠似的虞氏画技,除了自己绝无第二人看得懂,无形还给加密了一道。

      正为自个儿这灵机一动沾沾自喜着呢,虞冉就突然听见砚云一声低呼,抬头便看见主仆二人端着两个瓷碗站在门口 。

      砚云的脸色算不上好看,虞冉甚至能看见他抽动的眉角和咬紧的牙根。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却被青年误会成肚子饿了。青年了然一笑,利落地放下碗筷找了帕子将水渍擦去,又屏退了欲言又止的砚云,招呼小孩坐好。

      “尝尝看吧?砚云别扭着不愿动手,我只能下了碗汤面。味道想来不大好,先凑合垫一下肚子,安葬了你阿姐再弄些好吃的。”

      把筷子放在虞冉手里,青年边为空杯续上茶水边道:“你还小,身子骨也不大好,不必勉强自己做那么多。这壶底嵌了海丹,能容半合水,你自然是拿不动的。”

      海丹,是一种寄居海底的水兽所结鳞甲。那水兽浑身滚圆、通体遍覆乌青鳞片,十余年左右脱一次旧甲。因它动作迟缓只得吸食海中细小鱼虾为生,肚量奇大,能喝下十余斗海水再慢慢吐出,也有人戏称它“吞海兽”。它的鳞甲似乎也染了些灵气,嵌在容器上便可容纳更多,精心打磨之后还有虹彩光泽。故而多有人潜海寻甲,特地打磨些海丹嵌在容器里出售,这些容器就也被称作海器。

      大意了,这壶竟还是个海器,装了两斤半的茶,难怪自己刚拿不住洒了一桌水呢。虞冉看着青年艰涩地开口:“啊这……确实是没想到……”

      “先吃面吧。”青年笑笑,又将碗朝虞冉面前推了推,自己也拿起了筷。

      虞冉心里揣着事情只顾闷头大吃,也没留意青年异样的安静,草草把面条扫荡一空,晃着腿坐在桌边等青年吃好。

      片刻之后青年将筷子搭在碗沿,擦了擦嘴角道:“你吃好了?随我去一下书房,备了些需要的衣裳给你。”

      闻言虞冉便也搁了筷,不再捞他那吐在碗底的鸡骨头,巴巴地望着青年。青年被他那小狗儿似的眼神逗得乐不可支,笑着起身引路往书房去了。

      待到青年在书案上拿起叠得整齐周正的衣裳递到他手里后,他却惊得直从椅子上跳下来,膝盖都有些发软。

      轻似无物,柔若云雾。

      我他妈的……

      一时间虞冉像是让人捏住了嗓子,几次开口才憋出断断续续三个字来:“浮……浮、罗衣?”

      “正是,”青年笑笑,目不转睛地瞧着傻愣原地的小孩儿,解释道:“毕竟是长姐下葬,须得郑重些。可惜我素来不喜白衣,一时竟找不出能充当孝服的旧衣来。正巧翻出了友人相赠的几匹蜉锦,就比着摸骨时丈的身量做了件浮罗衣。”

      “再者这孝服也不是什么好物什,不应长留,用浮罗衣再合适不过了。”

      再合适不过???友人相赠???几匹???

      虞冉彻底无语了。

      在焦山峰顶所生之树,花、叶、实皆状似蜉蝣,且日出则生日落则凋,如同蜉蝣朝生暮死,故得名蜉蝣木。树龄俞长则凋落俞慢,树枝由死木堆积而成作节节状。枝、茎、根、花、叶、实俱有致幻毒素。取蜉蝣木之花、叶、实等量捣碎,滚水小火熬煮三个时辰,以细密竹筛沥去汁水后暴晒三日可作“蜉纸”,亦称“蜉罗”或““蜉锦”。

      在蜉纸上绘制纹理后裁成衣模泡入露水中,几个时辰后取出晾干便是蜉罗衣了,世人美称“浮罗衣”、“浮游裳”。只要画师工艺精巧,浮罗衣的纹理绣样便也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寻常织绣难以相比,因而颇得世人青睐追捧。

      即便是这蜉纸、浮罗衣都同蜉蝣短暂的生命一般容易消逝,依旧是千金难求。甚至有人将蜉纸枯朽成羽状散落的情景称为“千万白银一寸雪,浮游羽衣上天阙”。

      而眼前这个青年,不仅拿着几匹蜉锦,还只是友人相赠的礼物。堪称奢侈浪费地,用蜉锦做了件孝服给一个陌生人发丧用。

      虞冉只觉心中郁结,张着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半晌才木然地推拒道:“浮罗衣太贵重了……虞冉、虞冉不敢收。”

      前世他也曾有一段时日喜欢过蜉罗衣裳的轻柔精巧,只是不论他如何用心存护,始终是留它不住。再加上浮罗衣价格高昂,虞冉便不想再为些衣裳劳神了。

      虞冉不光这一世的应对之策没想好,青年家里大大小小的灵器他也没想到。

      “拿着吧,”青年又劝他道:“我那友人也不是买来的,他闲时捣鼓着仿制的,可没砸金银。”

      “这……”

      “这是浮罗衣我才赠你呢,先将就用作丧服,之后拿些染料收拾下,又成一件新衣,省得我再为你另备了。”

      虞冉目瞪口呆。好家伙,还有这种说法?我看你和你朋友都是人间鬼才。

      “你莫不是担心会像传闻里那样,走在街上便蜉蝣化羽、衣不蔽体吧?”青年又将衣裳递了递,“泡水时我还加了些灵石,放心吧,一年半载也成不了羽衣。”

      他这才半推半就接下了,端的以为自己是副迫不得已、盛情难却的模样,却不知眼尾和嘴角的欢喜半点没藏住,叫青年瞧得清清楚楚。

      青年倏地问他:“你知道这是何处吗?”

      “弘檀城外……某座山?”虞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弘檀?弘檀城距此尚有八十余里地,此处是南江城外谂山地界。”青年顿了顿,又问道:“你听闻近来谂山一带多有尸傀作乱了吗?”

      尸傀?!多有?!

      甭管前世还是今生,我但凡要知道你们这片这么乱,打死不往山里跑。虞冉既是后怕又是后悔,复杂心境溢于言表。

      “唉……”青年仔细地视他良久,自心底长叹一气:“这下我是真的搞不明白你了。”

      虞冉闻言困惑不已,愣愣回望青年。

      “你瞧你,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青年依旧笑盈盈的,话锋却陡然一转:“却总教我觉得恍惚,分不清究竟在与什么人对话。你寻人救助不向着山脚市井去,偏往这深山老林里来?方觉蹊跷时,你又哭得撕心裂肺真心实意,小孩儿脾气也都实实在在。”

      “你对仙门灵器,海丹、剑灵、浮罗衣,这些词儿全无好奇之心,弄得砚云也忌惮你几分。再仔细问,你却又不知此处何地、不知今夕何年,分明是个不问世事的稚童。”

      “可把我给整糊涂了。”

      青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是等他解释什么。

      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虞冉张了张嘴,只反问青年:“你今早这般那般,是在试探我。”

      语气没有半点质疑,事实亦是如此。

      “是了,今日种种确有此意,”青年俯身轻扶他的发顶道:“事急从权不能提前告知你,我赔个不是,你莫因这个置气。”

      “我很喜欢你,不愿同你虚与委蛇,我将心中疑惑都和你说了,望你也能坦诚相对。”

      青年俯身同他平视:“可以告诉我吗,虞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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