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不远》忽觉夏日长

2、祝你幸福

　　周六下午的街道有些拥堵，或许是人们都睡了个好觉，打算出门享受难得的周末。江遥有些心不在焉，看到时间上显示的两点整，有些焦急。满脑子都是宋屿那张青春而瘦削的脸，开始斟酌着用什么样的开场白才能不那么突兀。

　　为了放松心情，江遥打开了音乐，偏偏不凑巧放的就是陈奕迅的歌。当时的宋屿除了单曲循环一首加州旅馆，也同样痴迷着陈奕迅，表白的时候拿着唱着《每一个明天》，嗓音温柔干净却又坚定。

　　江遥还记得当时自己几乎是哭着听他唱完的。后来也听他唱过许多陈奕迅的歌，两人甚至还一起逃课去看过他的演唱会。陈奕迅三个字几乎是两人爱情的另一位见证者。

　　有的时候你突然想起一个人，连同与他有关的所有都会被注意到。就好像从前开车江遥从来没发现过陈奕迅的歌声会让她心口堵得慌。

　　这一次走神又错过了一个绿灯，红灯上显示的九十秒让江遥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发泄一般地咒骂了两句。压着她两个多小时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口，她又接着骂了两句，换了首歌。

　　即便江遥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十分钟，江遥找到咖啡厅，老远就看见了坐在外面小圆桌的宋屿的背影。好像这也是旧恋情留下的后遗症，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人潮多么汹涌，还是可以一眼找到他。

　　手机的铃声又一次打断了江遥的思绪，来电显示上还是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江遥接起电话：
　　“喂？”
　　“你到哪了？能找到吗？需要我来接你吗？”对面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江遥愣了愣，那家伙还记得自己是个路痴。
　　“不用，我已经到了。我看到你了。”江遥答道。
　　目光锁定的那人回过头来寻找，只一秒，两人就对上的眼神。宋屿也愣了片刻，转而笑着用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朝江遥挥了挥。

　　江遥也挥手示意，挂断电话放进包里，朝宋屿走了过去。

　　当江遥坐下后，近距离看着宋屿的脸，有种恍然若梦的错觉。那张脸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多变化，苍白而瘦削。剪了个寸头，整个人看上去明朗阳光了许多，虽说外貌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与江遥记忆里的模样差了许多。

　　记忆里的宋屿，总是留着刘海，脖子上挂着繁杂的项链，不太爱笑。但是眼前的宋屿，虽然还是穿着黑色的衣服，还是挂着繁杂的项链，却剪掉了万年不变的刘海，换了干净清爽的寸头。
　　整个人也不似从前的阴郁，倒是阳光了许多。从前江遥做梦都想不到会用阳光这种词来形容宋屿。

　　“你看你喝点什么？”宋屿递过来了一张菜单。
　　那近在眼前熟悉的声音响起，将江遥拉出了陌生又熟悉的古怪情绪。接过菜单扫了一眼，说道：
　　“就冰美式吧，双倍浓缩。”

　　对面的宋屿却明显愣了愣神，欲言又止踌躇了半天却还是什么也没说，起身去前台点单。

　　江遥明白宋屿在惊讶什么，从前自己喜欢喝甜的，出去喝咖啡总是要足足加上好几块方糖，现在点的却是之前被自己戏称为“中药”的冰美式。

　　宋屿不知道自己在好几年前开始注意起了身材，慢慢不那么爱吃甜食，渐渐也习惯了从前最讨厌的苦味，不仅仅是习惯，甚至还带了一丝的迷恋。

　　宋屿重新回到座位上，两个人又重新回到了那种尴尬的境地。刚刚在车上想好的那些大大方方的开场白，现在看来却是不合时宜。
　　“听说你回来不久，过得还习惯吗？”终于，宋屿率先打破了沉默。
　　江遥生起了一种终于得救的心情，没有去细究那“听说”是听谁说的，回答道：
　　“一开始有些不习惯，很快就适应了，毕竟是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

　　宋屿听到后，表情微微放松了些，转而又问道：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都挺好的。”回答得很客套。
　　这些年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只是对面已经不再是江遥可以随意倾诉的对象了，只好把许许多多的事情缩减成一句，都挺好的。

　　江遥有些不太愿意提到过去的那几年，转而挤出微笑问道：“别光说我了，你不是来送请柬的嘛？”
　　提到请柬，宋屿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取出一张请柬递给江遥：“本想找朋友带给你的，但怎么想我都还是希望能亲手给你。”

　　江遥接过请柬后仔细看了看，请柬非常简洁，用的白色底，四个角落印着精致鲜红的玫瑰花，中间一排烫金的花体字。

　　下定决心一般地展开请柬，正中间印上了新婚夫妻的头像，两人的头紧紧地依偎着，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新娘没有惊艳的美貌，但是笑起来两个浅浅的梨涡温柔又可爱。新郎：宋屿；新娘：宫岭。
　　两个人连名字都这样的相配。

　　这时服务生送来了刚刚点好的冰美式，江遥尝了一口。真苦，苦到让人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真好，看上去真般配。”江遥叹道，这句话是真心的。两人看上去说不出哪里相配，可是一同出现在请柬上，又是那样理所当然的相配。

　　“我俩结婚其实挺突然的，要早几年前有人跟我说我二十四岁要结婚，恐怕打死我都不信。其实我这几年过得挺糟糕的，你走了之后啊，我也没像之前那样成日里胡作非为了，跟着我爸学做生意。

　　每天应酬喝酒都喝得不省人事，胃病都住院了好几次，一直也没谈恋爱。总之我过的挺糟糕的。”说到这里，宋屿点起了一根烟，烟雾弥漫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江遥有些难受，自己离开前曾希望过他过得好一点，原来终究事与愿违。

　　宋屿吐出一口烟，接着说道：“我遇到阿岭也挺突然的，一次聚会朋友把她带来的，她坐在最角落，总是怯生生的，不怎么说话也不唱歌，一点也不起眼。就一直盯着我看，我当时其实有感觉到这丫头不会是喜欢我吧，我自知渣得无可救药，还是不要去祸害她了。”说到这里宋屿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

　　“当晚是她送我回家的，还给我冲了一杯蜂蜜水，问我是不是很难受。说来惭愧，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关心过我会不会难受了。后来在一起也蛮草率的，我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她却一直在我身边事无巨细地照顾我。有一次晚上我又喝了很多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一睁眼就看到她在做早餐。

　　仔仔细细地熬着一锅粥，我突然好想有个家，我当时就求婚了。现在想想真的好仓促，宿醉过后还没来得及洗漱的我就直愣愣地求了个婚。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错过了那一瞬间，又不知道要过多久我才有勇气去做这件事情。

　　求婚的时候我甚至不清楚我有多爱她，可是她对我好啊，好到我不想伤害到她一丝一毫。她没有嫌弃当时那个场合求婚有多不合适，立马就答应了，扑在我怀里哭了好久，戒指都是后来才去补的。”

　　说道宫岭的时候，宋屿的眼神变得很柔和，嘴角也是抑制不住的微微上扬着。时间真的改变了宋屿，以江遥不知道的方式。那种幸福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江遥能明白他的幸福不是装出来的。

　　听到这些，江遥心中尘封多年的牢笼正在悄然打开，没有她原本以为的心撕心裂肺溃不成军，而是就那样平静地甚至没有任何涟漪地打开了。这一刻她真心向神明许愿，希望眼前之人，一生幸福。

　　宋屿见江遥沉默着，便换了个话题：“听说你回国之后当起了设计师，我之前在杂志上看过你的专访。你还是那样漂亮又聪明，我好早前说过的吧，你的名字应该是要与平庸相斥的，你真的做到了。”

　　江遥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回答道：“倒也没那么顺风顺水，回来之后一切从头再来呗。”

　　两人就这样平静地聊了起来，聊到了很多共同的朋友，就是不聊曾经两人之间发生过的事情。时间快到饭点了，宋屿提出：“要不晚上一起吃个饭吧？阿岭正好快下班了。”

　　江遥摇了摇头，虽然自己接受了他要结婚的事实，但不代表真的就做好了准备要去见他的未婚妻，更何况出门前和周玥约好了要一起吃饭，拒绝道：“下次吧，今天约了玥玥一起吃饭，前段时间太忙了，她总说我冷落了她。”

　　说完就收拾好东西准备起身，放请柬的时候想起什么一般的补充道：“今天实在太仓促了，来不及准备什么贺礼，你办婚礼的时候一起带过去。”
　　就在她要起身的那一瞬间，宋屿叫住她：
　　“阿遥！”

　　江遥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又将凳子转了回去。宋屿拧了拧眉，下定决心一般地说道：
　　“我其实还有些话想对你说，我从前年少的时候伤害过很多人。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我还是得承认其中也包括你。当年那个事情我也没有预料到，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我日日自责，没有一天是平静地度过的。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还是想亲口和你说一声抱歉。我真心地希望你能过得很好，比我好很多也没有关系。我真的非常非常爱过你，真心希望过能真的和你有一个结果。”宋屿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又点起了一根烟，仿佛那些烟雾能够藏住他所有的情绪。

　　江遥沉默了一会儿，从前吗？从前两个人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诸多种种不忍详谈，不过他马上就要结婚了，实在不必去计较那些从前了，叹口气说道：

　　“宋屿，从前很多事我都记得不那么真切了，你也忘了吧。从前我们真的有好好对待过彼此，即便有些事情太过沉重，但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现在你要结婚了，我真心的替你感到高兴，这才是一段健康的感情，不是吗？”江遥顿了顿：
　　“不过还是很谢谢你和我说这些，至少······至少听到你的祝福，我大概真的会比较容易幸福一些。”

　　说完这句话，江遥似乎听到自己心中有一粒小小的尘埃落地的声音。老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是骗人的。

　　因为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都拼尽全力去好好爱过，所以即便没有完美的结局也不能算是遗憾，不是吗？这样子的告别没有死去活来的纠缠，没有歇斯底里的悔恨，两个人都真心希望对方过得很好，才算是当年热烈纯粹又无疾而终的爱情最好的结尾。不是吗？

　　江遥准备起身离开，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地补充道：
　　“我好像忘了一句话，祝你幸福啊，宋屿。”
　　这句话是真心的，所以你一定要幸福啊！宋屿。

　　两个人相视一笑，这一刻江遥才明白，原来武侠小说里“一笑泯恩仇”是真的会发生的。这一瞬间江遥有些想要落泪，虽然极力控制，却还是落下了一滴泪来。
　　这泪水不代表什么，就像是一个句号，这么多年的青春，一个完整的句号。
　　听到这句话，宋屿也笑了。江遥清楚的看到他脸上也有两行浅浅的泪痕。

　　“你也是啊，江遥。”

　　江遥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宋屿也没有去送。江遥走出几步之后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今天谢谢你和我说这些，我真的很需要。”

　　说完便朝他笑了一下，笑得舒展又明朗。宋屿一晃神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江遥，那个明艳的，美丽的，性格比外貌还要张扬的江遥。缓缓抬起手朝她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