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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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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十,乃谢老太君六旬之庆。因是整寿,办得极为隆重。
林踔早与嫡妻商议,六旬之寿办六日:初六日宴请王爷公主郡主王妃驸马郡马诸皇亲;初七日则宴各公侯勋爵之家并各太君夫人;初八日请诸官长同僚并各家诰命;初九日请林家远近族亲及各家堂客;初十日乃是正日,遂只请世交姻亲并林家嫡系亲眷;十一日,则由各处庄头家下管事共凑一日。
秦氏自然无有不应的。自十月下旬,便带着众仆妇收拾各处房舍厅堂,凡见人处,必得纤尘不染。为取个花团锦簇的好意头,更是提早一月就让人去城外花圃订了整整一暖房的新鲜花草树木。
林家人口单薄,秦氏只得一人管着里里外外,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才好。
偏偏各处官吏并林家门生故旧不乏长耳飞目的机灵人,虽未得林家帖子,然得知户部左侍郎之母、靖安侯府老太太做寿,纷纷前来送寿礼。
林家推拒不过,秦氏只得敷衍着与来人叙话,却也只肯留饭,绝不肯收礼,只说老太太不许铺张,亲戚们愿意来吃杯寿酒用碗寿面,已是极好,再没有收礼的道理。
忙碌着就到初六。这日一早,未及天亮,就有林家仆妇按前一日秦氏的嘱咐,往各处披红挂彩,悬灯系绳。城外花圃更是子时便起,仔仔细细地装运各色花木,有几株珍贵的,还请了短工抱着。待城门一开,便赶去林家。
一时众人收拾妥当府里内外,方寅时三刻。院里园中,只见彩带飘飘,繁花似锦,便是青溪阁亦是焕然之像。
卯正,秦氏收拾妥当,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往萱晖堂去请安。
谢老太君出生陈郡谢家,嫁入靖安侯府,一生享尽尊荣。故此,极是喜爱富贵之物。牡丹雍容华贵,花开时节动京城,亦得其欢心。
今早一起,谢老太君便瞧见院里新摆的各色牡丹,很是高兴。见了秦氏,就笑道:“为了我这把老骨头,令仪劳累了。”
秦氏笑道:“本是为人子女应做之事,有何劳累?若能让老太太舒心,便是日日如此,儿媳也是愿意的。”
又走到谢老太君身旁,为其斟茶。一时婆子送来早饭,又要服侍谢老太君用饭。
谢老太君拉了她坐下,道:“罢,我们家可不必行这劳什子规矩,你管家理事已是辛苦,一会儿又有人来拜寿,且趁此歇歇。”
秦氏笑着应是:“老太太慈心,这次儿媳回颍川省亲,我母亲亦说,我是有大福的,能嫁入这样好的人家。”
秦氏父兄虽有皆有功名,却不曾出仕,只在颍川教养子弟,开办书院。娘家祖籍颍川,夫家久居京都,相隔甚远。故此,自她嫁入林家,二十余年间,只归宁两次。即便是她心下想念家人,也只有四时八节打发陪嫁仆妇送礼探望。今年三月,秦家忽然传信,说是秦氏之母身体染恙。
谢老太君怜惜她多年不见父母家人,便说林家如今安稳,不必忧心,让她只管回去多住几月。有亲女陪伴,亲家亦能宽心养病。
若非林跃忽然传信,林海也是要去外祖家的。虽耽搁了,待林澄之事尘埃落定,谢老太君也让人收拾了几大车姑苏京都两地土仪,打发林海送去颍川外祖家,又叮嘱林海,他母亲远嫁他乡,难以见到父母家人,十分不易,让他陪着在秦家给外祖母过完寿辰再回来。
自古只有婆婆想方设法刻薄儿媳的,哪里有婆婆体谅儿媳不易的?秦氏的母亲见此,都时常给秦氏说谢老太君为人慈爱,不是刻薄人,让她只管把谢老太君当亲生母亲尽孝。
九月二人回京时,秦老太太更是开了好几个库房,寻了几大箱好物件儿,让秦氏带给谢老太君。
秦氏想到老太太疼爱新收养的那个女孩儿,为迎合她的喜好,便笑道:“老太太,不知澄儿的生辰是哪日?她人小,生辰虽大办不得,请各亲戚家的女孩儿前来玩耍却是好的。若有脾性相合的,交个手帕交,待以后出阁了也能来往。便是不能,也能让她玩闹玩闹。儿媳前几日去瞧她,见一个人坐在廊下看鸟逗猫,闷闷地一声不吭。长久以往,只怕也不利于养病。”
谢老太君如何知道林澄的生日?更不愿意让她见人。她只笑道:“她比不得其他孩子康健,最是体弱的,刘太医只说静养才好。如何敢让她出去玩闹?便是生辰,姑苏老家那边的了空大师当初就给她批命,说她命格弱,须得静静地养着才好。请人来玩,人多气杂,她只怕受不住。”
秦氏听了,只得作罢。一时饭毕,便匆匆带人去正堂,准备迎客。
林家六日宴席,却也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热闹场面:往来之人莫不尊贵,菜肴酒馔尽皆珍品,丝竹弦乐亦是仙乐。
倒是正日时皇帝赐下的寿礼:金玉如意一对,贡缎四端,沉香拐杖一柄,帑音五百两。却与其他勋爵之家不同,比之稍重几分。
再有一处不同,便是太子徒臻。太子自小尊贵,除母家妻族,惟有东宫属官之家,曾得其亲临。其余各家,便是红白大事,也只派亲信送礼。
是以,初六那日太子亲至林家给谢老太君拜寿,倒把席上众人唬得面面相觑。
林澄听说时,正坐在廊下看雪媚娘与鹦哥儿吵架。
雪媚娘初来时没人喂,饿得抓鸟雀吃,这鹦哥儿便被它抓过。鹦哥儿记仇,从此只要看见雪媚娘就骂,还向它丢瓜子儿丢谷粒。雪媚娘可不是好欺负的,被一只扁毛畜生挑衅,自然不口软,没事儿就去偷袭鹦哥儿,咬它尾巴。
猫鸟深仇大恨就这样结下。
现在,又是猫鸟大战时刻,一个喵喵喵,一个嘎嘎嘎,一个伸爪子抓,一个挥翅膀扇,看得林澄直乐。
如今李嬷嬷管得严,给青溪阁的丫头们安排的事极多,余霞静练紧赶慢赶才做完手头的事,站在林澄身后看热闹,一边感叹连连:“真真是好生体面的事,太子殿下都来了!我们家还没这样的事呢!”
林澄眨巴着大眼睛,笑而不语。
太子可是天之骄子:元后嫡子,三岁入住东宫。自来只有他被人捧着哄着的,可没有他去迎合吹捧别人的。
如今他巴巴地跑到林家祝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皇帝越发不满他了,甚至达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太子想要上位,在内需要皇帝的宠爱,在外需要朝臣的支持。如今皇帝不宠了,朝臣的支持就显得无比重要。无可奈何之下,太子才不得不放下身段,去讨好朝中大臣。
然而能在权利场混得风生水起的老油条们也不是愚笨的,不会一见太子对自己嘘寒问暖就感激涕零,为其肝脑涂地。便是贾雨村那般识不得义利二字的官员,都不知凡几,更何况许多大臣本就与太子不亲。他们见太子如此不安,只会怀疑储君之位安稳与否。
尤其是林踔这样的。他本就认为太子将要坏事,如今又见太子昏招迭出,只会更加确定太子储君之位不保。
如此一来,已失皇帝宠信的太子,又将失去朝臣支持。若是林踔等人再做点手脚,皇太子徒臻只会比原著更早踏入惨死天团。
而皇帝亲手养大、与元后唯一的嫡子一赴黄泉,便真是:人死如灯灭,好坏皆成空,再回首,只余舐犊情长。
此时,对惨死的皇太子只剩父子情的皇帝,再想起自己的儿子,想起他的死,心里只怕也是千悔万恨。高高在上的君王悔恨,自然不会是一副罪己诏,而是归罪他人,而是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哪怕他心里清楚,逼死太子的是他这个君父,朝臣宗室皇子再如何,也不可能逼死太子。
这时,背叛过太子的朝臣,攻讦过太子的皇子,就要承受天子痛失爱子之怒,追随太子做一堆刀下冤魂了。
林澄这些日子琢磨原著,就觉得很奇怪。林家爵位只封三代,到林踔这一辈,因皇帝见他才华出众,又念及其父教导之恩,这才加封一代。素日里,亦是圣眷优渥,年才不惑便升至三品。
照此来看,林海身为林踔独子,又是才华横溢的探花郎,皇帝对他即便不如林踔,也不该是厌恶至极——将林海扔到巡盐御史的位置上,数年不曾挪动,甚至不曾召进京中述职。盐道牵扯甚广,巡盐御史日日忙于招架各路妖魔鬼怪,任职越久,风险越大。若是连任两年三年,还能叫雨露恩典,然而连任五年六年,那可就叫雷霆之怒了。
林澄估摸着,就算没有自己透露剧情,林踔这个老狐狸也能猜出太子将要坏事,并且快刀斩乱麻,与太子剥离联系。也因此,林家没像张家一样被清算。原文里,赫赫扬扬的张家可是音讯全无,不是被诛族,就是被流放为奴。
但是后来,想念大儿子的老父亲,大概是膈应背弃过太子的林家,还是对林家举起了屠龙宝刀。
林澄安抚着气得弓起脊背、低声呜呜叫唤的雪媚娘,在心里乐,贾敬贾赦祭祖若是不虔诚,都对不起他们的爹。要不是贾代善与皇帝有少时情意,太子坏事,贾家必遭清算;要不是有贾代化这个忠心耿耿的太子武师傅,贾家不被清算也过不了富贵日子。
倒是福兮祸兮,似福非福,似祸非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