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风》默山

9、第8章 换俘

　　烛火在纸糊的窗叶下晦暗不明，巨大的灯座由昏暗的光下投出了一片阴影，把京梁发来的密报笼罩在其中，隐约可见纸尾的一行字。
　　“高隆贵择日启程，不出一个月，就会抵达广宁，想好怎么面对那位内侍了吗？”梅竹青靠在案牍边，把一张废纸折成了一只报喜鸟。
　　原奉苍白的侧脸隐匿在黑暗中，他抬手撑住了额头，没说话。
　　“不过还好，来的人是高隆贵，一个只坏不奸的蠢人。”梅竹青抬手一扔，报喜鸟在屋中划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随后翅膀一歪，砸在了沙盘上。
　　“原统领有消息吗？”原奉抬眼问道。
　　“没有，你阿姐安静得很，也不知长公主那边怎么说。”梅竹青回道。
　　这位梅庄主本是外人，但称呼起影卫统领原怀宁倒是亲切，一口一个“阿姐”，好像自己才是亲弟弟一般。
　　“长公主已为我求情，现在确实不适合再说什么了。”原奉低声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你原将军连乌赤金都能俘虏，难道还会怕一个小小的监军吗？不过就是可惜了肃王，我还以为把他……”
　　“君兰。”原奉瞥了梅竹青一眼，那人从善如流地把下半句话憋了回去。
　　“还有一件事，”原奉点了点密报，“朝廷想要换俘，到时候，我恐怕得带着人去一趟白凉城。”
　　梅竹青一愣：“换俘？”
　　“陛下亲自和鞑克使臣商议的，用万担军粮和黄金，换他们的大将乌赤金。”原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万担军粮，对于北境来说，确实是个让人动心的筹码。”
　　“崇令？”梅竹青眉梢一颤，他真以为原奉就打算这么答应了。
　　“不过换俘兹事体大，不是协商一天就能出结果的。”原奉捻起密报丢进了火盆了，随后站起了身。
　　“干什么去？”梅竹青疑惑道。
　　原奉拎着剑，闷着头走到门边，脚步顿了顿：“我去瞧瞧郡主。”

　　长鹰将军府已经荒芜了许久，里面蛛网遍布，杂草丛生，偶尔会有一两个军士来往，但大门基本紧锁，连主屋也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是个不折不扣的荒宅。
　　由于原傅隋死得实在是冤屈，无所事事的老百姓便生出了许多无稽之谈，让本该供奉于祠堂的原老将军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这个荒宅，编排出了不少闹鬼的小故事，周围经常有胆大的男孩往里张望。
　　原奉之前是懒得管这些事的，他要么跟着亲卫营呆在牧流，要么就在广宁南城外的校尉营，五年间，一次都没有进过这个“传说中”的长鹰将军府。
　　但是现在不行了，王府被烧，一时半刻建不起来，刚刚接回的“郡主”没有了地方落脚。原奉自己皮糙肉厚住哪里都行，但郡主怎么能住哪里都行？
　　当初原奉离京的时候带了一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妇人，先前一直住在广宁府的驿站，这下郡主没人看护，这个老妇人算是有了去处。原奉一面将她接来照顾郡主，一面又派人赶紧打扫长鹰将军府。
　　到了天亮，这地方总算是有了一点人住的样子了。

　　过了一周，等军务安定下来，原奉领着鹊官儿来到了将军府。
　　虽说府内已经收拾停当，但看上去还是一副荒凉落拓的景象，着实陪衬不上长鹰将军的威名，更不适合郡主居住。
　　但鹊官儿不在乎那么多，她像是初见世界，新奇地打量着自己的住处。
　　原奉看着她的背影，难得地放下了一半的心。
　　另一半的心在鹂娘那边。
　　鹊官儿亲眼看见乌赤金等人掳走了鹂娘，可原奉却没有在大卑山的营地中发现那个女人的身影。同时，肖立也没有在飞鸟阁中找到她。
　　民间多传鹂娘带着鹊官儿去了京梁，而原奉已秘密令梅竹青彻查，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鹂娘的行踪。
　　在找到鹂娘前，原奉只能以郡主惊吓过度，得了失语症为由，将所有闲杂人等挡在了府门外，除了秋婆婆，外人不得面见郡主。
　　原奉知道，这事没完。

　　这日傍晚，看守鞑克人的士兵前来传讯，说是乌赤金想要见他。
　　阿布末?乌赤金，阿雅王朝和柘木儿王朝两代第一将军，鞑克人的战神，曾经侍奉于阿雅王座下，五年前，却不知因为什么，叛逃外族首领柘木儿氏，为其鞍前马后。
　　原奉当年远在京梁，也能从人们的口口相传中了解到这个人的名号。据说他力大无比，能撼动巫兰山石，又有人说他是鞑克神兽转世，有着刀枪不入之身，能以一人之力，横扫千军万马。
　　但传说归传说，如今的乌赤金也不过是北境的阶下囚，只能在牧流的牢城中有一块草席。他在面对原奉时的唯一优势，就是在柘木儿王和懿安帝协商好之前，原奉杀不得他。

　　此时牢城中昏暗，乌赤金正靠在冰冷的墙壁下假寐。
　　锁链哗啦作响，原奉打开铁门，坐到了他对面的板凳上。
　　“你想见我？”原奉从狱卒那里拎了一壶酒，为乌赤金酌满一杯。
　　乌赤金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瞥了一眼清澈的酒水，一动也不动。
　　“你放心，”原奉抱着胳膊打量他，“里面肯定没毒。”
　　乌赤金笑了一下，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原奉回答。
　　乌赤金挑了挑眉。
　　五年前原傅隋坠崖时，原奉不过十五六岁，被赶鸭子上架做了长鹰军的主帅，那年鞑克人都在传，这位小将军连马都不会骑。
　　“你的功夫是谁教的？”乌赤金有些好奇。
　　“是我原家的家将。”原奉平静地答道。
　　“家将？我记得在你离京前，原存山还在，他就没有教导过你吗？”乌赤金又问。
　　原奉冷冷道：“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乌赤金摇了摇头：“你们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
　　乌赤金的中原官话带有浓重的鞑语口音，语调古怪又诡异，让原奉听了浑身不舒服。
　　“长鹰三十六关的那几个老将服不服你？”乌赤金又问了一个问题，“听说‘三营兵变’的时候，他们也跃跃欲试。”
　　原奉一言不发地掂起了酒壶，利索地为乌赤金锁好了门。
　　“小原将军，”乌赤金站起身，带着沉重的镣铐走到了门边，“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原奉一松手，铁锁当啷一声敲在了门上，他冷漠地注视着这位鞑克大将，反问道：“你觉得呢？”
　　“你不会杀我，”乌赤金的双手握住了铁栏，他笑出一口镶了金的牙齿，“原家世代忠武，做不来杀俘的事。”
　　“是吗？”原奉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我从前也以为大将你是刚正之人，没想到也会纵容下属□□幼女。”
　　乌赤金表情微变。
　　“不过幸好，郡主还活着。”原奉贴近了乌赤金的耳边，淡淡一笑。
　　乌赤金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意。

　　又过了一周，京梁的指令来了。
　　懿安帝和柘木儿王使臣的协商结果并不如人意，除了万担军粮和黄金，鞑克人还虚头半脑地添加了不少没什么用的东西，看得原奉额头直跳。
　　不过这也是在原奉护主有过，救驾有功，鞑克人侵犯在先的两难之下所做出的决定，懿安帝一面罚了原奉一年俸禄以儆效尤，放过了其余的罪过，一面又处心积虑地给了一颗枣。
　　至于鞑克俘虏，不出原奉所料，驻京的使者给李肖许尽了好处，再也不会越过两国边境线一步，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原奉押送俘虏直至白凉城。
　　白凉城是鞑克人的地界，虽然城外聚集着大俞商贩组成的马市，但城中却有大量的鞑克武士驻守，让原奉亲自护送，简直是羊入虎口之举。
　　但是君有令，臣不得不为，白凉城里哪怕是一场鸿门宴，原奉也得欣然赴之。
　　这日清晨，原奉点了五十轻骑跟随自己，带上了鞑克俘虏，朝着白凉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