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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9章 两代 ...

  •   将军府的主屋正堂上前挂着一把空剑鞘,那剑鞘通体漆黑,乌雕沉刻,纹路粗犷,识货的人只需一眼,便能认出,这把剑名叫鹰隼。
      鹰隼已传百余年,是高祖请南疆名手专门为第一代长鹰将军所铸,并亲自赐名吗。
      可惜眼下只剩这么一副空躯壳,真正的鹰隼剑则遗失别处,多年不曾寻回。

      “郡主,您看什么呢?”秋婆婆一早便发现了站在堂前的小郡主,她在外面立了许久,见那女孩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剑鞘。
      鹊官儿抿着嘴,垂下了眼睛。
      “是不是觉得眼熟?”秋婆婆笑了,“生在北境的人,谁没有听说过鹰隼?市面上到处都是鹰隼的拓本,郡主觉得眼熟很正常。”
      鹊官儿又看了一眼剑鞘,便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秋婆婆低声道:“郡主要是觉得这将军府里无趣,老奴可以陪您四处转转,但是将军嘱咐了,郡主不能离开将军府。”
      鹊官儿的神色有些黯淡,她在将军府住了几日,前前后后就这么大的地方,早就转了个遍。荒宅本就没什么好玩的,眼下小姑娘又被圈禁了在了一个四方天井中,躁动的情绪眨眼间便成了郁郁寡欢。
      “将军临行前,想着郡主您一个人在这府邸里住着不大妥当,老奴年纪也大了,所以专门找了个姑娘来陪您,郡主先稍安勿躁。”秋婆婆劝道。
      秋婆婆所说的那位姑娘正是前几日在王府外,原奉救下的陆家小姐陆惠香。陆小姐家住关外,常年与陆老板在一起。眼下陆弼人没了,陆惠香无依无靠,陆家专门托人找到了原奉,说什么也要把姑娘送到将军府给他做小妾。原奉拒绝不了,想到眼下又正好有个小女孩要照顾,于是干脆顺水推舟,要下了陆惠香。
      鹊官儿被锁在这深宅府院内,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两天后等到了这位陆小娘子。

      陆惠香年过及芨,正值妙龄。早先本以为自己能入将军府侍奉原奉,却不曾想中途生变,成了郡主的贴身小侍女。
      但给皇亲国戚做下人,总比流落在外无依无靠强,陆惠香安葬了陆弼,孤身一人来到了广宁。
      广宁不比关外自由,陆惠香又不是活泼好动的女子,见了郡主小心翼翼,生怕越雷池一步。
      “不如给郡主讲讲关外是什么样子吧。”秋婆婆提议道。
      陆惠香低头回答:“关外不比关内繁华,四处都是连片的草原,白凉城里来往的男女也都是外族人,穿着和咱们不一样的服饰,梳着不同的发髻,只是我自小没怎么出过门,不知外面到底是怎么样的。”
      鹊官儿生在关外,长在关外,自然清楚那一切。此时,她的注意已经不在此处了。
      陆惠香穿了一条绿对襟的袄裙,裙上绣了一朵艳丽的花。鹊官儿低着头,紧紧地盯着那朵花。
      陆惠香顺着鹊官儿的目光看去:“郡主是喜欢莫英花吗?”
      鹊官儿托着下巴,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见过莫英花吗?”
      “我没什么见识,只听说过,未曾见过。”陆惠香的手抚过裙摆,兀自答道。

      在儿时,她也曾听过莫英花的传说,白凉城的老人将它形容为草原上的神女,只有在巫兰山尽头的河谷里才能见到。
      从前,有人说那是上苍为奖励统一了鞑克八部的阿雅二世而播撒的神种,在阿雅二世兵败后,又有人说那是九重狱裂缝盛开的妖花。这花每逢夏日晴空,便会在烈日下的巫兰河谷绽放,任何妖艳多姿的花都无法比拟莫英。而依鞑克习俗,每逢婚配定亲,男女双方互赠莫英木雕,待等迎娶之日,只有见到了木雕,才算明媒正娶。
      然而,自从五年前阿雅王朝轰然湮灭,柘木儿王以莫英为图腾,称其草原之花。他下令烧光了河谷中的莫英,自此除了王座旁,从上离到广宁城下,便再也寻不到莫英的身影。
      有人说,真正的莫英随着草原最后的公主和北境最后一只苍鹰离开了。

      “草原之花……”陆惠香轻声念道。
      鹊官儿一怔,定定地看着她。
      陆惠香尴尬地笑了笑:“郡主,是我失言了。”
      说完,她起身端起烛台:“该就寝了,我侍奉您更衣吧。”
      鹊官儿坐着没动。
      她那张白皙稚嫩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年幼的女孩轻轻抬起一双灵动的眼睛,注视着对面的陆惠香。
      陆惠香呼吸一滞。
      大概是由于褚兰公主的血统,小郡主的模样才会和中原人如此不同吧,陆惠香心中想道。

      这日深夜,城外卷起了阵阵狂风,不多时便刮进了城中,吹得窗棱作响,烛灯摇曳。
      陆惠香匆匆从暖阁赶进内屋,就见床榻上的小郡主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好似是做了什么噩梦。
      “郡主?郡主,您醒醒。”陆惠香轻轻推了推鹊官儿的肩膀。
      鹊官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她确实做了噩梦。在梦境中,周身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天角漆黑阴沉,头顶是断断续续的凄厉啼鸣,鹊官儿提起裙摆努力奔跑,却如何也跑不出那四方的天地。
      恍惚间,身后传来了兵器相撞、嘶吼打杀的声音,女孩仓皇回头,就见伫立在身后的巍峨城墙蔓延起了熊熊大火,刺目的光亮窜上了云端,把墨云压城的天际染得赤红。
      “父王!”女孩声嘶力竭地喊道。
      一小队骑兵从火海中冲了出来,鹊官儿睁大了眼睛,看清了为首之人。
      “抓住她!”乌赤金喊道。
      鹊官儿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前一日还金碧辉煌的宫殿陡然坍塌,原本耸立的高城淹没在了血海之中,无尽的草原将干冷的寒风灌进上离的城门,撕扯开一片苍凉与悲怆。
      “璧心!”突然,城楼上传来一声高喊。
      女孩望去,就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摇摇晃晃地爬上了云梯,正站在烽燧台上冲自己张开了双臂。
      “璧心,快跑啊!快跑……”男人喑哑的嗓音穿过乱军之阵,落在了女孩耳边。
      “父王……”女孩喃喃自语道,“额祈葛,我跑不动了。”
      就在这时,城楼下一阵惊呼,小鹊官儿再抬起头,只见刚刚还在振臂高呼的男人正极速下坠,衣角猎猎翻飞,瞬间消失在了火海中。
      女孩张了张嘴,喉头却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一般,发不出声来,她无助地伸出手,好似是要拉住那粉身碎骨之人。
      “公主?”一匹黑马停在了女孩的身边。
      女孩双眼含泪的回过头,就见一身着黑甲的男人俯身看着自己,他神情悲悯,眉目俊朗。
      “你是?”鹊官儿轻声问道。
      黑甲男人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翻身下马,将女孩抱在了怀里,动作极其轻柔。
      “走,我带你离开。”男人说道。
      “我们去哪儿?”女孩看向如废墟般的都城,心如死灰道。
      “广宁。”男人沉声回答。
      黑甲坚硬冰冷,男人的胸前没有一丝温度,但鹊官儿却莫名安下了心,她闭上了双眼,任由草原上呼啸的烈风从脸边刮过。
      火焰与尘嚣渐渐远去,寂寥的草原上忽地飘起了鹅毛大雪,呼出的哈气仿佛能瞬间在凛冽中结成冰晶,一层雪花落在了男人的肩甲上,飘在了女孩的脸颊旁。
      “我害怕……”女孩嗫嚅道。
      “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人伤害你。”黑甲将军紧了紧手臂,将女孩揽进怀里。
      战鼓声起,追兵将至。
      越过那将军的肩头,女孩看到了乌赤金狰狞的双目,她心底一沉,牙关打起了哆嗦。
      广宁在何处?上离又在哪里?
      鹊官儿一时分不清周遭的环境,她缩在男人身前慌张无措,低声啼哭。
      天边似有歌声传来,诡异空灵的音调萦绕在女孩耳畔,她抽噎着抬起头,看到了黑甲将军坚毅的眼神。
      “苍鹰!”他高喝道。
      几只盘旋于城墙上的猛兽俯冲而下,向追兵扑去,振翅的波澜扫过草原的狂风,女孩怕极了,她不敢再看,只得闭上双眼。
      似有激烈的交战,也似有将士的怒吼,那忽远忽近的声音包裹在四周,渐渐的,一切都消失了。
      等女孩再睁开眼睛时,周遭早已换了一副景象,草原藏匿在身后,山涧出现在面前,那是一条漆黑崎岖的甬道,两边怪石林立,不知要通往何地。
      “原傅隋,那是一条死路!”乌赤金在后面大叫道。
      黑甲将军充耳不闻,一夹马肚,一头扎进了石林中。
      女孩无措地看着那片黑雾,胸口一阵狂跳。
      “额祈葛,”她无声地喊道,“额赫,你们在哪里?”
      沉沉的黑夜中再无人应答,只剩空谷马蹄的声音,在深渊前激荡回响。
      “原傅隋,受降吧,不要再负隅顽抗。”乌赤金的声音也蒙上了一层疲惫。
      那黑甲将军勒马不前,远远地看着鞑克追兵,笑了:“不可能。”
      女孩屏住了呼吸,因为她看到,自己的面前是万丈悬崖。
      “公主,您相信我吗?”黑甲将军问道。
      女孩迷茫地点了点头。
      “好,那末将就绝不走回头路!”将军爽朗地笑道。
      骏马一声嘶鸣,后蹄刨地,拼尽全力向空中一跃,断石崖上顷刻间掀起了滚滚尘埃。
      乌云遮蔽住的满月缓缓冒出一角,清冷的光落在了将军冰凉的鹰首肩甲上。
      “啊!”在一声惊呼中,鹊官儿从梦里惊醒。
      “郡主?”陆惠香急忙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鹊官儿的额角布满了冷汗,她浑身颤栗,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这可是魇住了?”刚刚赶来的秋婆婆问道。
      “郡主,您可吓坏我了,怎么会梦得这么深呢?”陆惠香边擦拭鹊官儿冷汗,边问道。
      过了许久,呆坐在床上的女孩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要不叫个军医过来瞧瞧?”秋婆婆说道。
      鹊官儿摇了摇头。
      陆惠香小声道:“什么样的噩梦才会一直醒不过来?”
      鹊官儿垂下了眼睛,思索片刻,握住了放在枕边的一个香囊,那是褚兰公主的遗物。
      她在思念阿雅王的王妹,也不算说谎。
      秋婆婆一声叹息:“郡主,儿女思念父母都是常有的事,只是这人的一生犹如过眼云烟,谁也不能刻意挽留什么,您得向前看啊。”
      鹊官儿抿嘴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点了点头。
      陆惠香替她整理好被褥,又专门留下了一盏烛灯,生怕小郡主再起梦魇。
      鹊官儿靠在床栏上,静静地看着两人离开后,跳下床,吹灭了烛火。

      原奉已经离开了几日,鹊官儿掰着手指头数了许久,最后一转头,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在女孩不多的记忆中,原奉和她印象中的那个男人并不相同,除了眉目间的一点相似外,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少年将军更加凌厉,只是不那么擅长隐藏锋芒,他是把利刃,却不懂要将自己迟钝的那一面露在外面。
      “他或许也是个英雄。”鹊官儿在睡意朦胧中兀自想道。
      此时窗外又是一阵狂风,鹊官儿翻了个身,看到一封信落在了窗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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