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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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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都柏林市郊
罗寒生看着掌中的手机,他在等一个电话。
新式的折叠款智能手机,机体圆润,屏幕像黑宝石似的,倒映着阳光,也倒映着他的老脸一张——或许并不很老,只是颇有些憔悴。
懒坐在都柏林四月份有微风走过的街头一角 ,他颇以为手中这部新型号的安卓机,在这方圆二十里的乞丐群里,都堪称摩登。
西装革履的史密斯先生踩着锃亮皮鞋转过街角,停住脚步。掏出纸巾擤了一把鼻涕,他头也不转,随手把废纸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正中。
这一行为本是无可厚非,并没有值得别人记恨的地方。罗寒生抱着手机盯着史密斯远去的背影,却是皱起眉头,往地上吐了一点唾沫星子。
只因方才得以“饱餐”的垃圾桶,是他这几日的近邻。
今天是他入帮的第三天,如果爱尔兰乞丐也有编制的话。
三天前,他对外的身份,还是一位在故乡“颇有名气”的中国记者,此番来爱尔兰,是为了进行一场学术访问。
如果不是行李丢失,他想,现在他正闲躺在临海某处客栈露台的摇椅上,一手敲着键盘和幕后金主慵懒地讨价还价,一手端着杯柠檬口味的鸡尾酒,感受海风拂面。
坐在异域街巷角落的阳光里,他像是乘风路过的晨报一般无人问津。
可他此刻还算怡然,上午警局来电,说行李大概是有了着落,嫌疑人于今天凌晨在基尔根尼被捕,此刻正在押往都柏林的公路上。
罗寒生的身旁,坐着一个静默的年轻人,那人戴着卡其帽,也坐在阳光里,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白色衣裤,好像在闭目养神。偶尔罗寒生说了一个还不错的笑话,他也会微微点头示意。
年轻人看模样二十出头,一头长发垂肩,或许是几日没洗的缘故,显得有些干枯潦草,看起来倒像个潦倒的艺术家。
帽檐遮住阳光,也遮住了他的侧脸,五官让人看不分明。
这人姓余,名字让人读来,恍然中是会有一种烟雨氤氲的感觉。他单字一个杭,才艺是口琴表演。
这两日来,就是凭借这份不算独特的艺术天赋,两人在附近的乞丐群里还算混得不错。年轻的小伙子吹着口琴,沧桑颓废的男人哼唱来自遥远东方的故谣。
现在是上午十点多一刻,依着前两天的惯例,这个时候,两个人该开始揽客了。警局的一通电话打消了两人的斗意。如果不出意外,那么今天晚上,他们就能在这条街尾的餐馆里用上一顿美餐。
早上还形容邋遢的乞者,转眼间就能够落落大方地进来点餐,罗寒生不止一次地想象了,那位路过时用鼻孔看他的餐厅经理,今晚会是什么眼神。
“汤里吃出来老鼠,他肯定会说让私了,他不是爱假干净吗?啊,想私了,行啊,可以啊,他得亲自把那盆汤喝下去,我看他到底是心疼生意还是心疼自己。”罗寒生兴奋极了,他眼中放出了光彩,“诶?你说他装什么孙子!”
余杭微闭着双目,呼吸浅浅,等待着罗先生继续他的高论,却是迟迟没有听到余音。
因为好奇,他缓缓睁开眼睛,偏过脑袋去看罗先生,却发现罗先生同样好奇地也正看着街头。顺着他目光看去,余杭看到了一只行走的汤姆猫。
汤姆猫,或者说套着着汤姆布偶装的人,在一间吉他店门前停住了脚步,盯着手中一个罗盘似的东西一动不动,仿佛看出了神。
“又来一个。”罗寒生悠悠吐出一口烟雾,半眯着眼看了看青天白日,“他们也不嫌热。”
“可能是在角色扮演。”余杭思索了好一会儿,“也可能是行为艺术。”他接过罗寒生递来的半截烟卷,不浓不淡地啜了一口,吐出缕缕青雾。
余杭其实不会抽烟,跟罗寒生的关系,也就是普普通通。半年之前,两人甚至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不清楚,今天能在都柏林街上一起要饭,说起来,也算是因缘巧合。
烟头烫到手指,罗寒生随手将它扔在地上,又放出高论:“我以后有了儿子,胆敢穿成这样在街上走,嗯?我让他屁股开花。”
余杭默不作声地摁灭了地上的烟头,并没有理会他。罗寒生又摸出一根烟,继续观察那只汤姆猫,他很快发现,汤姆也同时在观察着这往来的行客匆匆。手中罗盘针一样的物什摇摆不定,汤姆显得很是困惑。最后,他有些失望地把东西装进随身的绿色挎包里,四顾茫然片刻,最后望向一派人间繁华处。
罗寒生随他看去,看到了一处人群拥挤,他恍然想起什么似的,眼中再度放出了异彩——昨日下午,两个韩国青年在此地有了争执,骂了有小半个时辰。据对街泡菜店老板的官方解释,昨天双方都撂下了狠话,要让对方看不到后天升起的太阳。
挤进人群中,罗寒生饶有兴致地看见两个飙着韩语的青年人揪扯住了对方的头发。他有些失望,问挤在身旁的一个华裔道:“单打啊?”
“本来就没打算打。”那人道,“俩人出来吃饭,在饭店门口碰上了。”
罗寒生看着扭打在地的两人,摘下墨镜,他隐约听见有人在耳边轻轻吟诵:
“Ave Maria grazia ricevuta per la mia famiglia”
随之而起的,是管风琴与钢琴抑扬顿挫的倾诉,是如浪如涛般跌宕起伏。
这是他手机铃声的前奏,罗寒生心中一喜,伸手探向口袋,心头却一空。
“Con risentito con un'amorevole divino amen”
“Grazie chiedo a te o signore divino”
“In questo giorno di grazia prego per te”
……
吟诵声渐渐变得模糊,直至最后的戛然而止,他转头看去,正瞧见一个鬼祟模样的金发青年挑着大个子朝人群外晃去。
五十步开外的阳光里,余杭并不知道自己的伙伴梅开二度地失了窃,他只从风中取下一份医院的广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