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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博物馆之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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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有灯。
他却仍然点起了白色蜡烛,烛光昏黄,可并未给人带来温暖。
她拿出一包薯片轻放在裙边,裙摆另一侧安躺着一本圣经。
他打开一瓶伏特加酒,又掏出一包香烟。
有人关掉灯光,窗外雨声愈发显得喧嚣。
夜失月色,一只白鸽穿破重重雨幕,随意在楼阁某处停歇。
指针被宿命拨动,他伴着钟声翻开故事这第一页,烛光倒映在白鸽眸子里,竟无人知觉。
“所以说,悸动、宁静,还有什么?”
“血液倒流。”
“对,会自己觉得血液倒流。”
“并不是自己觉得,而是真的……有这种,感觉,很真实……”
余杭想要反驳,却不知怎样措辞,他想了一想,“就像是躺在一条湍急的小溪里,溪水渗过血液,自脚心向头顶流淌,有点像是那种感觉……特别是在心脏,那种感觉,我描述不出。”
“哦,描述不出。”
与余杭相对而坐的,是奈尔医生,一位年近不惑的心内科专家。奈尔先生听过余杭形象如此的比喻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倒了一杯清水。
“阁下所形容的那种感觉,其实并不会让人觉得陌生,童年的我,也经常会在清浅的小溪中对阁下所说的感同身受。当然,一定是在晴好的天气,溪流旁散种着几瓣牵牛,阳光藏在雀跃的浪花中,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把脑袋放在下游。”
余杭看着奈尔先生把水杯轻放在桌面上,捧腹笑了起来。然后他便不笑了,因为对座的年轻人似乎不懂他的幽默,既不迎合,也不气恼,像是一滩不悲不喜的淡水。
“我们这里是心内科,而不是神经科,阁下。”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当,一轮骄阳早已将乌云驱散,绽放着不合时宜的明媚春光。二十一岁的余杭抬头看了看青天白日,这阳光温暖得宛若故乡。爱尔兰,似乎是个被阴雨眷顾的地方,这两日,她似乎格外晴朗。
自医院出来,附近便有一家银行,因为被人确诊为疑似精神病,用来治病的钱,暂时是没派上用场。把一部分钱重新存进银行里,剩下那一部分又被他装回钱包,钱包吃了几张纸币,依然单薄的可怜。
阳光很好,只街上不时吹有微凉的风。余杭把钱包塞进里兜,他裹了裹大衣,站在路边一处地图牌前细细端倪了片刻,转身朝着对街的窄道走去。
公寓露台的围栏上,正立着几只雪白的鸽子,披戴着阳光,看着他穿过窄巷,走过对街的斑马线,看他沿着路阴,一路向更远行去,都抖了抖翅膀,很是松了口气。
“怎么才来?”
罗寒生把报纸对折起来放在桌上,他故作轻松地端起碗筷,看着一脸倦意的年轻人,伸腿从桌下送出一把木椅:“刚上的金陵三叉和靖江肉脯,还点了文思豆腐在火上呢,味道不错,趁热吃,这地方能吃到这么正宗的苏菜着实也不容易。”
一转头,“服务员,再来碗米饭。”
余杭把挎包放下,定睛看了眼桌上的价目表,也没说话,只抬手松了松裤腰带,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罗寒生看在眼里,只作不知,他给余杭挑了一筷子肉菜,蹙着两道浓眉露出笑容,“怎么样,那洋医生怎么说?”
余杭端起饭碗瞧了瞧满桌好菜,却并不作答。罗寒生不过是随口一问,也不需要他作答,这会儿伸筷子还给他夹了支鸭腿,“这事儿急不得,一级有一级的水平,等这次挣了大钱,我带你满世界去找,我就不信,这普天之下没有能治你这病的大夫。诶,我看弄不好是心病,说不准这次回去把甜儿的医药费补上,你心头一释然,啥事也没有了,你说是不是?”
罗寒生今年二十七岁,算是余杭的学长。研究生毕业后,他进了苏州一家颇有口碑的广告设计公司,做没几年,迅速晋升为一名小主管。日子过得疲倦而充实,有时候还能同些公众人物吃吃喝喝,发个朋友圈,总可以独领风骚,也算得是顺风顺水。
可是他过得闷闷不乐,因为每天的工作确实不轻松,无论是表格文案、应酬、签约、录制,甚至是后期剪辑,他作为一个小小领导,事无巨细都得一一过问,还有令人头疼的开会,出勤。他在坐上主管位子的三个月后,得了失眠症。
最让他心生怨怼的,还不是工作的繁忙。一支片子下来,出工俩钟头录音三两句的小明星们,哪个都比他一年挣得要多,还能在电视上搔首弄姿得风光无限,罗寒生常常在深夜里抱着被子感慨,一张体面的文凭,在如今比不过一个体面的脸蛋。
直到有一次高中同学聚会,一位没考上大学,相貌也算不上出众的同学成了他们班首富,香车美人为伴,整日还闲得发慌。说是自媒体人,其实就是每天在网上发一些试吃试喝的视频,十分地轻松自在。
回到家里,罗寒生把墙板踹出个大洞,四两二锅头下肚,他含着眼泪想自己寒窗苦读二十多年,换回来这么个“九九六”,累死累活几年多来,不如人家冲着镜头喊个“六六六”。
第二天,他睡了个义愤填膺的懒觉,去公司递了辞职信。
很快,他也在某个平台注册了账号,别开生面的做了一档抨击社会不良现象的栏目。视频里是他一个人骂别人,评论区经常是他一个人与几百个持否定意见的观众“血骂”,还经常威胁人家说要找关系查人住址。虽然挺不和谐,可热度却长得也快,直到有天他自己的地址被人曝了光且挨了顿胖揍,他宣布退出自媒体界。
网红大业宣告失败,这次失败的大业,又成了他原本职业圈子里的趣谈,让他拉下脸回去工作,他做不到。况且他本就是为了找新出路才辞了体面的工作另辟蹊径,如今兜转一圈回了去,他图个什么呢?
之后几个月,他是整天躲在自己的小出租屋里忧国忧民,国民的思想多么腐朽顽固啊,以至于绝大部分人都不肯在网上听从他的高论了!悠闲的日子以及满腹的心事养大了他一个胃口,他忧肿了二十来斤,算是无意间给自己养了身秋膘。
那时他没有料到,他的人生,竟然会在一个寒冬的夜晚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