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尽卿卿又一生》卓羽寒

4、四

　　祝有琴注定了要与《今古明月》牵扯不清了。
　　投了简历后大约半个月，她接到了《今古明月》的面试通知。
　　关于面试通知的电话刚放下不到一分钟，她又接到了邢秘书的电话，神龙不见首尾的邢秘书的老板、那座宅子的主人，邀她到明月阁吃饭。时间，刚好是面试那一天。
　　邢秘书话说得极委婉，但邀请却是不容推拒的。算了算时间，祝有琴俐落地答应，没有故做矜持。
　　交易已银货两讫，金主却还要请吃饭，其中自有原因，她纵然再不喜欢应酬，这种宴请也是要赴的。
　　到了约定的日期，祝有琴提早半个小时坐公车到了今古明月杂志社的办公大厦——明月楼。
　　明月楼共有十六层。
　　一楼是很受小资欢迎的明月书斋，除了出售《今古明月》外也出售畅销小说和其它杂志，并附设茶吧，可以一边看书一边品茶；二楼明月阁是内外兼顾的中餐厅，菜品地道、气氛优雅，很多成功人士都喜欢来这里谈生意；三楼到十楼出租给十余家公司做写字楼；十一楼到十四楼是《今古明月》杂志社各部编辑们的办公室，十五楼是管理层办公处，顶楼则由《今古明月》杂志社那位常常在各类杂志上露面、品貌风度不输娱乐明星的钻石级王老五社长一人居高临下。
　　祝有琴还是第一次来明月阁，打量了两眼装潢得极为仿古的大厅，对笑颜如花的迎宾小姐报出自己是春江花月夜厅的客人，立即得到了极隆重的接待。
　　大堂经理亲自为祝有琴引路，走过九曲十八廊，又穿过一个小花园，一路腰都没直过。祝有琴从他的言谈中听出，原来春江花月夜厅是明月阁里最高级别的包间，从来不对外，纯系御用。
　　难道……邢秘书的老板就是今古明月的社长？
　　祝有琴不由暗暗皱眉，那么，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有心人在翻云覆雨？
　　一扇古雅的小门出现在眼前。
　　大堂经理在门前止步，恭敬地将祝有琴送进门去。
　　进门处便是一座沉香木雕成的六扇屏风，屏风上是一幅幅白描风格的连环画，线条细腻，人物栩栩如生，一下子阻住了祝有琴前进的脚步，她饶有兴致地在屏风前流连了足有一刻钟，才做出乍然惊觉之状无辜地望向屏风尽头。
　　一个一袭银灰西装的男子正站在那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她。他大约三十几岁，有一头齐肩的长发，相貌俊秀，身材高大，周身散发着一种稳重、深沉的上位者风范。
　　这张脸庞，即使是对财经娱乐漠不关心的祝有琴也会三不五时地在报纸、杂志上看到，自然便是那位今古明月的明星社长秦抚了。
　　祝有琴向他微微躬了躬身：“秦社长，您好。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秦抚微微一笑：“对于我这个主人来说，看到客人如此欣赏我的收藏品，实在很令我高兴，就是再等上一会也无妨的。”
　　祝有琴淡笑了一下，未语。
　　看祝有琴再无意对屏风多看，秦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率先向内走去，祝有琴缓缓跟在后面，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后背一阵阵发凉。
　　为什么见到秦抚那一瞬，自己心中无由地浮起一阵恐慌？
　　屏风内的空间极大，一切都是古式的，就如同秦抚那座私人园林一般。
　　落座后不久，便有一个白袍妙龄美女送上香茶。
　　茶具是一套相当名贵的明代汝窑出品的七彩莲花，茶叶是上等的碧螺春。
　　祝有琴端起茶先轻轻嗅了一嗅，接着用杯盖轻轻漂了几下茶叶，稍稍吹了吹后，才轻轻小啜一口，然后轻轻扬起唇角。
　　一抬眸，秦抚正怔怔注视着她，眉宇间带着几分痛楚，几分怀念。
　　祝有琴还不及反应，秦抚又恢复了方才的不怒自威，目光也转移到了自己面前的杯子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祝有琴趁机悄悄打量了这位BOSS一下，脸部线条硬朗，肤色黝黑，眸光深邃，整齐披于肩头的发尾处略带些自然卷，的确有倾倒无数芳心的资本。
　　在心里暗暗笑了笑，祝有琴专心地品茶。
　　秦抚沉吟着开了口：“感谢你为我排忧解难，想不到，你这么年轻，却这么有能力。”
　　祝有琴浅笑着谦虚了一句：“哪里。”
　　秦抚的下一句话就多少出乎祝有琴的意料了：“你既然有那么非同寻常的本领，为什么还想来《今古明月》做一名普通编辑呢？”
　　祝有琴继续浅笑：“我大部分时间与正常人并没有区别，当然需要一份工作，只是没想到，会惊动您。”
　　“可是，你这样不是很辛苦吗？我记得我付过的酬劳大概足够你一年半的工资，如果你的收费一直是这个水准的话，以你只想过正常人生活的用法，那已经足够你坐吃山空了。”
　　“我不是经常能做到像您酬劳这么高的工作，而且，有些时候我工作是不收费的。”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尽管费用有些贵，但是还是相当值得的。”
　　“您满意就好。”
　　如此交谈一番，两人都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房中沉静了很久。
　　白袍美女开始上菜，冷拼、热菜、汤，点心，一样样、一盘盘，不一会堆了满满一桌。
　　祝有琴说：“您太客气了，只我们两个人，菜色未免太丰富了些。”
　　秦抚笑了一下：“这些菜都是……女孩子爱吃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样，所以教他们每样都预备了些。”
　　祝有琴回以淡淡的微笑：“您真是有心人。”
　　秦抚面上掠过一丝不耐，然后直接地问：“你一直都用这种官方口吻和人谈话吗？”
　　祝有琴想了想，多少有些无奈：“我与人交流的时候不多。”
　　秦抚怔了怔：“我可以当这是一句笑话吗？”
　　祝有琴转了转眼珠，会意地一笑。
　　一名天师，与人交流的时候不多，自然便是与鬼交流的时候更多了！
　　这餐饭吃至此，气氛终于轻松了一些。
　　又试了几式小菜，祝有琴拒绝了白袍美女再为她布菜，然后宣告性地放下了筷子。
　　秦抚也不勉强，实际上他吃得比祝有琴还少。
　　“祝小姐，我很荣幸地通知你，你的面试已经通过了，其余的事我会让邢秘书安排，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他说。”
　　祝有琴吓了一跳，陪社长吃饭这样的面试方法可是从来没听说过，原来自己一直在被审查中？
　　秦抚说完后压根没有给祝有琴表达意见的机会，直接起身大踏步向外走去。
　　祝有琴只得跟在了后面，心中挣扎着要不要接受这份工作。
　　接受……是不是也代表她接受了秦抚的馈赠，亦或可以说是施舍？
　　不接受……放弃她在今古明月连载了两年的专栏，与她的女王小编火阑珊从此再无瓜葛？
　　一想到要与那个总在群里众人聊得热火朝天时跳出来泼冷水、三不五时开个文学知识小讲座、催稿催到惨无人道的编辑大人从此各自天涯，祝有琴的心情立时低落了下去。
　　即使她自认为看透世情，可要她就这么告别生活中唯一的快乐，终究还是不甘心的啊！
　　邢秘书不知从哪个角落跟了上来，始终保持着距祝有琴半步远的距离。
　　此时还是午餐时间，秦抚一出现在古典堂皇的大厅里，倒有一半的食客起身尊敬地跟打招呼，看样子全都是明月楼里的职员。
　　秦抚对此显然习以为常，偶尔才点个头，祝有琴的目光多少有些飘忽不定——火阑珊也在这里吗？她的真实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真是教人好奇啊！
　　秦抚不知道看到了谁，停下了步子。
　　一个矮矮胖胖、大约五十几岁的男人急步跑过来，弯着腰满脸堆笑地跟秦抚说话。
　　祝有琴自觉地退后了一步，继续把满大厅的食客当风景。
　　忽然，一个背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个很曼妙的女子背影，细长优雅的颈、窄窄的肩、纤盈的腰身、曲线美好的玉腿，仿佛按照黄金比例造就出一般的完美。
　　她穿着件黑色的无袖真丝上衣，腰上扎着宽宽的暗金色皮带，配了条及膝的黑色短裙，时尚而简练。
　　邢秘书注意到祝有琴的心不在焉，顺着她眼光凝注的方向望了望，就低声介绍：“她是灵月轩的部长有琴忆秋，能力、文笔都相当出色……嗯，你们两个的名字很有趣，你的名字竟然是她的姓……”
　　祝有琴的眼神闪了闪，轻声的：“我就是给灵月轩写了两年的专栏。”
　　邢秘书怔了怔，快步走过去，那边整个一桌的人都站了起来，有琴忆秋也站起身，翩然回眸。
　　这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细致的妆容恰到好处地衬托出这张脸庞的一切优点，黑亮的眼眸透着几分锐利，仿佛一眼便可以看到人的心底里去。
　　邢秘书和她说了几句话，她转头看向祝有琴。
　　两人四目相对那一瞬，祝有琴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心猛然一痛，痛得她脸色在一瞬间都变白了，却全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个女人定定地凝视着祝有琴，眼底也浮现出一瞬的迷惘和痛楚。
　　尽管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可是仅仅凭着彼此眼神的一个交错，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对方心底的震憾，仿佛，一切的面具在彼此面前都没有任何作用，两个人天生便看得到对方最细微的心理，像亲人，更像敌人。
　　女子先恢复了自然，走向祝有琴，试探着问：“小游？”
　　祝有琴的网名是游走于无间，在群里大家都习惯叫她小游。
　　祝有琴扬眉，点头，用浅笑隐藏起自己的惶惑与迷茫。
　　有琴忆秋灿烂地一笑，向她伸出手：“火阑珊。”
　　祝有琴伸出手与她相握，肌肤相贴间，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温暖。
　　这一切都尽数被秦抚收在了眼里。
　　该来的，终究要来。
　　只是，想不到，他们今生的第一次相遇，竟是由自己无意中促成的。
　　久违了，柳静言，抑或是——何、子、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