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尽卿卿又一生》卓羽寒

3、三

　　梦中的祝有琴转侧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
　　就在她睁眼的那一瞬，她床前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有琴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片刻之后才想起身在何处，口袋里的手机恰好在此时响起，她抽出手机，接通，里面传来邢秘书一板一眼的声音：“祝小姐，小方接回来了。”
　　祝有琴：“好，我马上下楼。”
　　收起手机，祝有琴整理了下长发，快步向外走去，撩起珠帘那一瞬，不知为什么，她停住了脚步，回头重又环视了整间卧房一周，这才离开。
　　这座小楼，为什么如此牵动她的心？
　　昏睡在床上的小方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单薄平凡，由于多日来只能依靠输液维持生命，所以极其憔悴，呼吸细微到几不可闻。
　　看到在邢秘书的陪同下走进房间的祝有琴，他守在床边的母亲和妻子脸色都极为难看，显然眼前这个年纪轻轻、一身轻便打扮的女孩教她们极为失望。
　　祝有琴对她们的敢怒不敢言视而不见，只是定定地看着小方周围只有她才看得到的青色烟尘，微微一笑。
　　邢秘书代小方的妻母问：“祝小姐，怎么样？”
　　祝有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说了句：“我去花园转一转。别跟过来。”
　　邢秘书望着她的背影，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虑。
　　正是午后阳光最灿烂的时候，花园中繁茂的花草在阳光的暴晒下都低垂了枝叶，十分精神去了五分。只有那株足有五人合抱粗细的古梧桐树依旧傲然挺立，用庞大的树冠投下巨大的荫影，庇佑着那些依附在它足下的花草。
　　祝有琴缓缓走进树荫，耳畔婉转低回的鸟语、小动物穿过花丛的悉索声响、极远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随着她的脚步渐渐消逝，当她的身影全部被树荫吞噬后，周遭只余下寂静。
　　毫无生气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一股凉意扑向祝有琴，她周身腾起一圈淡黄的光晕，光晕逼退了那股凉意，祝有琴恍如不觉，一直走到树影里的石桌边，坐下，悠然自得的说了一句：“有朋自远方来，难道主人连杯茶也不肯请么？”
　　片刻之后，一套晶莹剔透的白玉茶具出现在石桌上，茶壶嘴处逸出一缕淡烟。
　　祝有琴执起壶，斟了二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自己拿起另一杯，浅啜一口后抬起头，毫不意外地看到对面已坐了一位玉树临风、白衣如雪的古装男子。
　　男子眼中绽放着淡淡的绿芒：“你就是他们请来收我的法师？”
　　祝有琴微微一笑：“他们请我来解决问题，但我从不认为杀戮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更何况……”她上下打量着男子：“你已修炼了几千年，而我只有二十几岁，哪有收你的能力呢？”
　　男子苦笑了一下，眉宇间流露出疲惫：“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你是不会来找我的，不是吗？其实对于我来说，谁来都一样，从修成人身那一天起，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生又何欢？死又何惧？三千年看遍红尘，什么对我来说都没有了意义。”
　　祝有琴挑眉问道：“难道连玫瑰也没有意义了吗？”
　　男子眼中的绿芒猛然一亮：“你知道玫瑰？你知道她在哪里？”
　　祝有琴轻轻一笑：“我从园子里的工作人员口中知道你一直在找玫瑰，甚至因此打伤了人，所以一直以为你把玫瑰看得很重，听到你说什么对你都没了意义，就忍不住想问一句。”
　　男子皱眉道：“如果那个男人不乱说话，我是不会伤他的。”
　　祝有琴点头：“我看得出，你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矣，并不是要伤他的性命，不过，我想知道，他究竟说错了什么？”
　　男子脸色变了变：“我不想再提起这个人。”
　　祝有琴怔了怔，随即转变了话题：“玫瑰的本体就是这园中的玫瑰吧？我看过那个玫瑰园，并没有任何凋零的迹象，她暂时应该不会有事，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男子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玫瑰园，低叹了声：“我知道，可是……我们已相依相伴了三千年，她却突然离开，甚至未留片语只言……我又怎么能不担心？”
　　祝有琴看了看这座古园，很美的园子，但是再美的风景看上三千年，也会觉得枯燥吧？
　　她委婉地问：“有没有什么地方，你们一起去过而且很喜欢，也许她会去那里呢？”
　　男子的回答果然不出她的意料：“没有，三千年来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园子，根本没有那种地方！”
　　“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呢？游历名山大川，遍识风土人情，不是修心的一种方式吗？”
　　“我不喜欢，这座园子取天下山水之精华，不会有什么地方会比它更美了；至于风土人情，只要看这座园子里的历任主人的兴衰起落，就已足够了！外面的人间也不过如此，还有可能遇上那些心怀叵测之徒，园子里修成人身后出去游历却再也没能回来的道友太多了……”
　　祝有琴不禁苦笑起来：“我听说玫瑰是在园主举办过一个盛大宴会后离开的？”
　　男子面上掠过几分迷惘：“是的，那真是一场盛大的宴会，我们很久没见过那么多的人，无论男女都那么奇异，他们穿戴的衣物我们从来没见过，他们吃喝的食物和水我们从来没见过，甚至他们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现在的人真是太不思议了！”
　　一个长久以来僻守一方的女人，突然置身于一场盛世华宴，满眼的衣香鬓影、五光十色，领略到那些想都未想过的声□□惑后，又怎么能固守下去？何况她已经沉静了三千年……
　　祝有琴摇头叹息：“到现在你还不懂吗？经过那场宴会，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玫瑰已不满足于待在这个园子里过一成不变的生活，她知道你不会轻易离开，所以她选择了独自去游历，她未必是想离开你，也许她其实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而矣。”
　　男子沉默了良久：“难道……我错了……？”
　　“抱残守缺未必是错，但外面的世界也未必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了才能体会其中滋味。”
　　再思忖一会，男子霍然起身：“我这就出发去找玫瑰！”
　　祝有琴弹过去一张名片：“遇到麻烦随时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当然，有些东西可能是付费的。还有，走之前先治好那个受伤的人，他这些日子受的折磨也够了。”
　　男子看了眼名片，化了一道白光飘逝，只留下一抹声音在祝有琴耳边萦绕：“我记住了，你的名字是祝有琴，本人诸葛永，后会有期！”
　　看着那道白光从小方房间的上空绕了个圈子后远走，祝有琴微笑起来，轻轻松了口气。
　　诸葛永沉默的时候，她几乎以为他要翻脸，差点先下手为强了！
　　幸好……
　　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祝有琴跳了起来，再耽搁就赶不上飞机了！
　　邢秘书一直开车将祝有琴送到了机场，临别时，又一次向祝有琴道了谢，并和祝有琴说了句 “后会有期”。
　　祝有琴一笑转身，心中却有种预感：她与邢秘书必然还会有打交道的机会。
　　夜凉如水。
　　流光溢彩的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此起彼伏的车笛和那轮在灯海的光芒下显得黯淡无光的满月，都显示出这是一座庞大而繁华的都市。
　　偌大的校园里已没有什么人，只偶尔会有一辆自行车飞驰而过，车后架上坐着满面惊慌的女生，那必然是晚归的情侣，要赶在宿舍楼封闭之前回去。
　　拿着一大串钥匙板着脸站在大门前被一届届女生称为简大妈的简老师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素色身影，扯起喉咙催促：“那是谁啊，走快点，就等你了！”
　　祝有琴加快了脚步，在她不耐烦之前站到了节能灯下的光晕里，对她微微一笑。
　　简老师见是她，一声没吱。
　　在铁闸门关闭时刺耳的吱呀声音中走上三楼，祝有琴推开宿舍门，灯光恰在此时熄灭，每间宿舍里都传出一片抱怨声，接着，充电灯、微型台灯次第亮起，方才还在吱吱喳喳的女生们开始拿着脸盆、牙桶这些洗漱用具三五成群地向水房走去。
　　跟同寝的女孩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祝有琴和其他女孩们一起摸黑洗漱后，上了自己的上铺，拉上睡帐，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机，登上□□。
　　刚上线，便看见右下角两个并列的头像在不停闪动，祝有琴会心一笑，点开□□群的信息，不禁摇头叹气，里面的聊天记录已经有一百余条。
　　这群话痨！
　　草草浏览了下记录，祝有琴忍俊不禁了。
　　从日本当红组合聊到生孩子，再到上错厕所，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跑题跑得足可以绕地球一圈，聊得这个热闹！
　　刚打算插个话，忽然一行粗红大字跳出来：聊得很高兴嘛！！！交稿！！！
　　立时哀鸿遍野。
　　祝有琴伸手划个屏音结界在睡帐里，然后放声大笑。
　　笑声未己，一个美女头像在下角晃起来，祝有琴的笑声立时哑了。
　　又是一行粗红大字，闪在单Q对话框里：“你，死回来没？什么时候交稿？”
　　祝有琴拍拍受惊的心脏，忙先传了一个TXT文件过去，然后再回话：“稿在这里，大人请用。”
　　这回，粗红大字换成一张拍抚小猫的表情图片，状似满意。
　　祝有琴刚松了口气，又闪出一行粗红大字：你不是要毕业了吗？明月楼现在正在招编辑。
　　祝有琴望着屏幕沉思起来。
　　在《今古明月》写了近两年的专栏，和其它作者们熟到一天不在线上聊两句就全身不自在，做编辑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尽管拿着考古系毕业证去做杂志编辑多少有些怪异，可是总比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发霉强得多，她现在已经很不正常了，如果再过着隔离人群的生活，只怕最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老大，有启事吗？发一个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