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录》入梦傾小

5、第五章

　　凤初慌张的抱着他，欲哭无泪。
　　他不会哄小孩儿啊！
　　他怎么哭了啊！
　　他也没说什么啊！
　　“那什么，小孩儿，别哭了，我不逗你了，乖啊。”凤初轻哄道。
　　燕韩束眼泪汪汪的看着抱着他的少年，盯着他的脸，他没有遇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好看到……他垂下眼帘，泪水挂在他的睫毛上。
　　好看的想让人毁掉。
　　他知道这个人对他没有恶意，但任何美好的东西都是危险的，这个人也一样。眼泪是个好东西，他会在适当的时候让人心软，以此来达到目的。
　　八岁的燕韩束现在只有一个目的。他哽咽着小奶音，道：”……我饿了”
　　凤初见他这样，松了一口气，揉了揉燕韩束发顶，“早说啊，不哭了，爷带你去吃好吃的”
　　燕韩束的脸上现出几分薄红，小心翼翼的环住凤初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头，露出的眼睛内里不带半分情绪。
　　那是燕韩束有记忆以来过的最好的一天，那个少年带着他出宫，给他换了新衣裳，带他吃了全天下最好吃的食物。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结束后，燕韩束被他送回了宫。凤初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行了，小鬼，爷该走了。”说完，又轻声嘟囔道，“陪你玩了一天，回去商荒那个家伙又该说爷了。”
　　燕韩束听不清他后面说了什么，他紧了紧攥住凤初衣袍的手，抬头笑着望着他，“你要走了？”
　　凤初又拍了几下他的脑袋，“是啊。”凤初嫌拍脑袋不够过瘾，又捏了下燕韩束没有多少肉的脸。
　　燕韩束捂住脸，眼泪汪汪的问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还会来看我吗？：”
　　凤初一顿，“还会不会来看你嘛……”他做出思考状，道：“不一定。”
　　燕韩束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
　　凤初是真的没有办法给出准确答案，等他回了司天监，什么时候再出来那可真的说不准，他叹了口气，“不过……小鬼，记住了……”凤初血红色的眼睛慵懒的盯着他，“爷的名字，凤初。”
　　说完，竟是头也不回的走掉了。转瞬便消失在燕韩束的视野中。
　　凤初……燕韩束看着凤初离开的背影，喃喃重复着。
　　既然掐了他的脸，既然是他先招惹上他燕韩束的，那就别想跑了。
　　八岁的燕韩束如此想。
　　燕韩束转身，向着漆黑的宫中走去。
　　他逆着光，重新走入黑暗。
　　他居住的地方不偏，和周围宫殿相比却十分荒凉，整个殿中就只有他和他那个宫女出身的娘。
　　皇帝没有给他的母亲位分，但让她单独住一个殿，不分配任何宫女太监。
　　他回到自己居住的偏殿，换下凤初为他买的新衣，着上旧袍。
　　干净的东西，现在的他还不配。他淡淡的盯着手中月白色新衫，自嘲的想。
　　燕韩束自幼早慧，早早的知道要如何利用已有的东西来获取他想要的。不光这样，从小皇宫之中非人的对待早就磨灭了他作为孩童的纯善，他学会了在夹缝中生存，在淤泥中成长。
　　日落山西，一切归于寂静，个个宫殿灯火通明，唯有他这里，阴冷黑暗，不透光亮。
　　他照常去母亲的殿里看看母亲的情况，燕韩束摸黑走进殿中，点燃了烛灯。
　　他一盏一盏的点着，殿内亮起昏黄的烛火，缓慢摇曳。大殿内充斥着雨季特有的潮湿味，以及东西发霉的味道。燕韩束似浑然不觉，他向里走着，口中不断呼唤着。
　　“娘……”
　　“娘，你又藏在哪里了？”
　　“阿束找不到你。”
　　“娘，快出来啊。”
　　稚嫩的音色在空旷的大殿回响，显得异常诡异。燕韩束静静的听着，走到内间时忽听木床下的细微响动，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道：“找到你了哦，娘。”
　　木床下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突然，一个黑影从床底蹿了出来，径直向燕韩束冲来，把他扑倒在地。
　　毛茸茸的脑袋在燕韩束身上蹭了蹭，大笑道，“阿束真聪明，这么快就找到娘亲了。”
　　竟是比八岁的燕韩束要幼稚几分。
　　燕韩束抬手拍了拍娘亲的背，道：“娘，快起来，地下凉。还有，您砸到我了。”
　　他有些无奈。
　　要说在这个宫里，还有谁能让燕韩束像一个正常孩子一样，也就只有他母亲了。
　　许珑起身，跪坐在地上，却没有半点规矩。
　　“阿束，你又不陪我。”许珑低头，委屈道。
　　燕韩束偷偷摸了摸腹部被那个奴才踢出来的伤，起身，又扶起许珑，道：“娘，我只是出去找吃的了。”
　　他在和凤初出去吃饭时，样样都给许珑留了一份，他做这件事时，特意看了眼凤初的神色，他想，要是凤初露出一点点不满，他就立刻离开，就当他没有遇见过他，可他没有，凤初只是柔和的看着他，并伴有浓浓的兴趣。
　　提到吃的，许珑的表情亮了，但很快又暗了下来，许珑比燕韩束高了将近半身，却低低拉住燕韩束的袖子，迷茫道，“阿束，为什么别的殿里有那么多好吃的，为什么咱们就什么都没有呢。”
　　许珑说的天真，却让燕韩束心猛地揪起，他稚嫩的声音带着怒气，道，“您今天出去了？”
　　许珑察觉到燕韩束的怒气，弱弱道，“我……我找不到阿束，就……就出去找阿束了。”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委屈，带着哭腔道：“都怪阿束，阿束还凶我……”
　　愤怒在燕韩束心中翻涌，他不是不让许珑出去，若是许珑还像以前那样八面玲珑，审时度势，他断不会如此担心。可现在，许珑的智商宛若孩童，万一趁他不在，偷跑出殿得罪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一个宫女，没名没分生下皇子，会招来多少杀身之祸，燕韩束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他们躲在这个殿中，苟且偷生，受人凌，辱，才堪堪保住性命。他永远也忘不了两年前许珑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去求那些人给她赐药，被人乱棍打出来的场面。药求来了，但许珑却高烧不退烧坏了脑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恨这里的人，无时无刻。
　　燕韩束收敛思绪，温和道，“娘，您告诉孩儿，您今天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啊。”
　　许珑做思考状，“就是碰到了住在旁边好看屋子的那个大姐姐，给了我几个点心，之后我就回来了，没有别的事情的，阿束。”
　　说到这儿，许珑似乎才想起来，连忙转身又钻回了刚刚爬出来的床底，再出来时手中就多了个用废布包裹的东西。许珑邀功似的把东西伸到燕韩束面前，“阿束快看，这个就是那个大姐姐给的。”
　　燕韩束低头，手中拳头紧紧握起。那糕点沾满灰尘，沾满鞋印被许珑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好不可笑。
　　燕韩束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的情景。
　　那个人像逗狗似的随意丢几块糕点，偏偏神情好似施舍。
　　他也能想像到他们，在他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对许珑随意的羞辱。
　　八岁的小皇子眼中浮现出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龄了冷凝，他一把打掉许珑手中的糕点。
　　糕点掉落，碎了满地。
　　许珑惊呼一声，看着满地狼藉，面上不解，随后才意识到：
　　她的糕点没有了。
　　她和阿束又要饿肚子了。
　　许珑委屈的想哭，“点心碎了，阿束又要没有东西吃了。”她突然蹲下来，一点一点拾着碎掉的糕点，口中喃喃道，“不能让阿束饿肚子，不能让阿束吃不上东西……”
　　燕韩束面无表情，神色复杂，就这么低头无言。
　　良久，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扶起许珑，温顺道：“娘，不用管这些东西，儿子今天带回了好些吃的呢。足够咱们吃上几天呢。”
　　许珑听着，眼中清澈见底，问道，“阿束说的可是真的？”
　　燕韩束扶着许珑向他的偏殿走去，“自然是真的，儿子怎敢骗娘。”
　　那个叫凤初的男人也真是大方，看他什么东西都留一半，他便每样东西都叫了两样。
　　燕韩束边扶着许珑边想，遇见凤初，可真是他这八年人生里最幸运的事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