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芽》芃非比

6、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安鸿赶紧靠边停车，问。“你确定在这里停？”
　　“嗯，确定。”彭程轻松而肯定。
　　“那要是不着急的话，我先下车抽根烟。”安鸿说。
　　“还像以前抽烟那么猛吗？”
　　“比以前少了，基本上两天一包。”说着，安鸿打开双闪，开车门出去，他点了一根烟，背靠车门站着。
　　彭程也打开车门，将包放在座位上，然后轻轻下了车。她深深呼吸一口，觉得春末初夏的夜晚空气清新微凉，生活那么美好，应该勇往直前，不要沉溺过往。她绕过车头走到安鸿身旁，和他并身而立。
　　“安鸿。”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他应。
　　“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吐出一口烟圈。
　　“谢谢你曾经出现，让我的青春动荡，谢谢你再次出现，让我的青春圆满。”彭程转头看着他，这是一张本来在记忆中渐渐模糊的脸，恐怕经过这次突如其来的再次闯入，这张脸要伴随着她的后半生了吧。
　　“就这些？”
　　“还有，希望你能卸下一切包袱，轻松地向前走，希望我给不了你的幸福，你已在别处得到。对你结婚送上迟到的祝福。”彭程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刚刚对你责怪的那些话，我收回，我向你道歉。虽然我不能保证马上忘了你，但是我会努力，相信我早晚能做到，我说了我很擅长忍耐。也希望你祝我幸福。”
　　“好，祝你幸福。”安鸿嘶哑着声音说。
　　“这次见面后，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抱抱我吧，就算是我们之间的一个告别。”彭程说。
　　安鸿把剩下的半截烟扔在脚边踩灭，呼了一口气。但是并没有过来拥抱彭程。他还在坚持着什么。
　　“连一个拥抱都不给啊？真小气！果然是已婚男士，懂得保持距离。”彭程故作轻松地说，略带点撒娇的口气。“我曾经还想，是不是我当时表达得不够明确，还想着如果我主动献身，你是不是会就范呢，我还为此后悔过好一阵，看来我又想错了。”
　　彭程从安鸿的身侧转身走到他的对面，“来吧，既然你不肯抱我，那我来抱你一下吧。”说着，彭程张开双臂，双手从安鸿的腰侧环到身后，将脸贴到他胸口。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沐浴露清香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她听到他的心跳铿锵有力。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他接触，她闻着他身上陌生的味道，搜寻着那股熟悉的气息，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这短暂的三秒，是她用了整整十三年才得到。这漫长的三秒，宣告着她的青春就此终结。
　　安鸿一动不动，僵直了身体。
　　“我们回去吧。”彭程松开双手，走回副驾。安鸿也坐回去调转车头往回开。一路上两人再没有说话，而安鸿有几次险些和前车追尾。
　　等两人再次回到“城市神话”KTV时，已接近八点。他们一前一后走到108包厢的门口，推门而入，一阵喧闹袭来。
　　一看到安鸿进去，许博就开始抱怨，“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把你家属扔这让我陪着，到底是你家属还是我家属啊？”
　　安鸿笑笑，“她不光是我家属，还是你发小，你陪陪不行吗？”
　　“嗯，那倒是。”许博喝下一口酒，转头对身旁的人说，“我说什么来着，早就提醒过你，这小子太坏了，当兄弟可以，当老公万万不行。你偏不信！”
　　身旁的人娇嗔地说，“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那好，以后你要是受欺负了，可千万别来找我诉苦，我最受不了女人絮叨了。”
　　“别瞎说，我才不会欺负她。”安鸿说，搂了搂女人的肩膀。
　　彭程快步走到周芷妍身边，那个角落里是她比较熟悉的几个女同学。这个大包厢里，共有不下二十个人，但还是以往比较相熟的三五个人聚在一起聊天唱歌喝酒，“小团体”之间鲜有打扰。
　　彭程和几个同学简单寒暄后，周芷妍给她挪了个位置让她坐下。“你到底去哪儿了？刚刚怎么跑出去就不见了，我还找你来着。”周芷妍问，然后拉了拉彭程衣袖，“哎，看见了吗？那边那个，就是安鸿的老婆，一开始我还没注意，她坐在许博旁边，我还以为是许博的家属。刚刚听你那么说，回来一问才知道，她是安鸿的家属。怎么还带家属来呢，真是！”周芷妍还有一丝不悦。
　　“嗯，看见了。”彭程把包放在旁边，“给我拿杯水喝吧，好渴。”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站到了她面前，彭程抬头，正是安鸿的老婆。她端着一杯酒站在她面前，“美女你好，我是安鸿的家属，刚玩游戏输了，但是我现在不方便喝酒，他们说找一个最漂亮的人喝也可以，能不能给个面子，帮忙把这杯酒喝了？”她话语温柔。
　　周芷妍抢先站起来，“你说她是最漂亮的，这话没错，但是我们现在也不方便喝酒，恐怕帮不了你，对不起。”她语气冷冷的。心想，“什么嘛，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躲都来不及，竟然还主动凑上来，这也太欺负人了。”
　　“没事没事，我帮你这个忙。”彭程赶紧站起来。
　　“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嘛？”周芷妍阻止她。
　　“你说的啊，不喜欢喝又不是不能喝，”彭程说，“她现在不能喝。”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芷妍，周芷妍这才发现，站在对面的女人穿着宽松，小腹微凸，应该是已经怀孕了。
　　“我去！”周芷妍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欺负人欺负到家了！”
　　彭程接过酒杯送到嘴边，仰头正要把这杯酒喝下去，突然胳膊肘被人碰了一下，一杯酒顺着嘴角，结结实实地全倒在了胸前。
　　“你干什么？”周芷妍质问到。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没站稳，不小心碰到你了，真的对不起！”对面的人赶紧道歉，眼里满是歉意。
　　彭程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白衬衣上一片殷红，像极了从胸口流出的血，彭程想，这情景倒是很符合她现在的心情。
　　“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彭程放下酒杯，对周芷妍说，“你陪我去一下洗手间吧。”然后起身往外走。
　　“这什么嘛？你就不该同意帮这个忙，你说是不是太欺负人了？”周芷妍抱怨。
　　“没事，无所谓了。”
　　她俩走进洗手间，彭程打开水龙头想清洗一下被红酒染色的衬衣，但是无济于事。周芷妍说，“你不是带了挺大一个包吗？有没有可以换的衣服？”
　　彭程说，“包里是我的论文和毕业材料，我回自己家还带什么衣服？”
　　“我真是服了你了，我的大博士！”
　　“哦，倒是有一件，但是不适合穿。”彭程想起那件睡裙，“就是上次咱俩一起逛街时买的睡裙，穿着太舒服了我就放包里了。”
　　“哦，那是不适合。”周芷妍说，“没事，实在不行你就先回家吧，明天白天我们再聚。”
　　这时推门进来两位年轻女子。红衣女子说，“你知道吗？刚刚旁边包厢有人被泼了红酒，连大气都不敢出。”白裙女说，“真的吗，怎么回事？”
　　“当然是真的，我表姐刚给我发微信说的。还能怎么回事，小三被抓包呗。这个小三真是不要脸，一直缠着我姐夫不放，还借着参加同学聚会来跟我姐夫见面，据说还是个高学历呢。”
　　“这不奇怪，越是高学历越没人要呗，肯定是又老又丑。”
　　“可不是嘛，我表姐说，一会儿还有好戏看，等会儿我们去围观一下，给我表姐助助威啊。”
　　听两人说着话走进厕所隔间，周芷妍和彭程面面相觑。
　　“你觉得是说的我吗？” 彭程低着头问。
　　“好像，大概，可能，八成是。”周芷妍回答，“真看不出来，她还那么有心机，这手段耍得滴水不漏啊！还说不是故意的，我看明显是蓄谋已久。”
　　当红衣女从隔间走出来，彭程问，“美女，你刚刚说的是哪个包厢啊？我也想去凑凑热闹。”
　　“哦，就在我们105的斜对面。一会儿记得去看好戏。”
　　等两个年轻女子走出洗手间，彭程问，“我看起来像小三吗？”
　　“不像，太端庄，不够艳。你看起来更像是被小三欺负的原配。”
　　“那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当然不是！你想怎么反击，我支持你！”
　　彭程说，“为什么都来针对我？安鸿是，答辩专家是，连安鸿他老婆也是？有我这么安分守纪、默默无闻的小三吗？自从毕业后我一次都没有跟他联系过，哪怕我心里有再多想法，也从来没有付诸行动，我心里想想还不行吗？我怎么就成不要脸的小三了？我亏不亏啊！”
　　“这口气，咱绝对咽不下去。我早就看她不怀好意了。”
　　“你帮我把包里的睡裙找出来。”彭程说，然后取下眼镜，洗了把脸，把扎起的高马尾披散下来。“你带化妆品了吗？帮我把黑眼圈遮一遮。”
　　“没问题！”周芷妍赶紧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粉饼。
　　彭程换下染酒的白衬衣，脱下牛仔裤，换上睡裙，香槟金的绸缎睡裙显出她婀娜的身材，吊带款式露出她瘦削的锁骨、直角肩和一大片光洁的背。膝上的短裙露出修长的小腿。她拿出周芷妍送的口红，对着镜子仔细地涂抹。
　　“怎样？”她问。
　　“完美！”她答。
　　彭程看着镜中的自己，去掉眼镜后眼睛明显大了一圈，浓密的眼线像是画过一般，黑眼圈被遮盖，看不出任何疲态，披散的过肩长发随意而慵懒，尤其是那一抹红唇惊艳夺目。
　　“谢谢你送的口红。”彭程说，“你用的化妆品，下次也给我来一套。”
　　彭程穿上西装外套往外走。有了小西装，那睡裙也不再显得不合时宜，反倒像是用心的搭配，既性感又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