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恩赐》圆气木吟

3、第三章

　　洛菲盈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镜子看着她的儿子，沉默不语。
　　洛醇也看着镜子里的她，神色略有些无奈，良久，他开口，“母亲，再过几日我便回上阳军校了…”
　　“不行！”洛菲盈下意识打断，说完便掩嘴咳嗽了几声，眼神别开，“我还病着呢…总之不准去。”
　　洛醇一听母亲咳嗽，就有些打不定主意了，他还是道：“我每隔几日回来看您。”
　　“不行—”他的母亲拖着柔柔的嗓音，却是怎么也不肯妥协。
　　他郁闷得很，但百善孝为先，加上父亲重伤还未醒来，兄长牺牲了，他怎么也不能弃病弱的母亲于不顾。
　　洛醇走出了院子，顿时觉得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看着家里单调的景色，他便萌生了出去走走的想法，散散心也是好的。
　　罗宅坐落处较偏僻，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荒山野岭。日薄西山，他正要回去，却瞥见远处草地血迹斑斑。他年仅十七岁，又被家里从小养在院子里，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当即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心底发凉。
　　可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胆怯，他慢慢走近，却看见了另一抹红色，不是血…而是一朵用红绳编成的花。
　　应该是花吧。他有点不确定。
　　他把它捡起来放进口袋，拨开草丛，蓦然发现一个人躺在那。
　　他深呼吸几口，将那人小心翼翼地翻过来，看清面容后双眸一缩…
　　*
　　“就是这样…”洛醇低头向母亲解释了一下情况。
　　虽然一回到家母亲吓了一跳，但还是请了最好的医生来救治，不过他还是逃不过一番盘问。
　　母亲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性格却很刚毅，认定的事是从来不会改变的。她也确实善良，听完后只是轻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窗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那个人倒是让我想起了罗先生…”
　　她口中的罗先生便是洛醇的父亲，听说已经将近六年没有回瑞金。至于为什么是听说，因为自从他出生以来，他的父亲便没回过几趟家，他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大概男孩儿对父亲都有种不可追溯其源的崇拜，他小时候问过母亲，父亲是个怎样的人。母亲双眸含笑，没有一丝责备的意味，她说，罗先生是个货真价实的将军。
　　就这么过了几天，他除了照顾母亲便没有事可做了。刚回江西那几天，有几个幼时的玩伴邀他去赛马，他正好无聊，便应了邀。不过，赛马没有他想象中的有趣，还闹出了那样的事。但他并不后悔，因为他与孟先生重逢了。
　　虽然，孟先生好像不记得他了。
　　现在，虽然黄得开他们也有邀过他出去玩，不过他都委婉拒绝了。他实在是不喜欢同那些纨绔在一起做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这天，母亲说想吃鱼。刚要吩咐魏阿姨去买，他便自告奋勇说要去钓鱼。魏阿姨拦着他说使不得，母亲却淡淡一笑，“让他去吧，多出去走走，看哪天能领回个媳妇来。”
　　几个阿姨们揶揄地笑，他有些难堪，耳尖红了，没说一句话便出去了。
　　*
　　床上躺着的男人昏迷不醒，可就在下一秒，男人露出的手猛然收紧，似乎想捉住什么一般。
　　孟何一有意识，便立刻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的视野由模糊变得清晰，还是惊魂未定。
　　这是，得救了…
　　说来也是运气太好，那个荒山野岭的地方，竟然有好心人过路，再顺手把他给救回去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了一位身材窈窕的妇人。他忙撑起半个身子，刚要说话，那妇人便道：“先喝药吧。”
　　他接过碗，一口喝完了，双眸含着感激说道，“谢谢您！”
　　“可不是我，要谢也该谢我儿子。”她摇头道，说到儿子，她的眼里有几分骄傲，“我儿子呀，心地太善良了，温温柔柔的，以后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姑娘。”
　　孟何听着不自觉勾唇，“好的，你们母子的恩情，孟某一定不忘。”
　　门外传来一声，“夫人，少爷回来了！”
　　她一听便拿出丝巾，掩住口鼻开始咳嗽。
　　脚步声很急切，下一秒，一个少年便推门而入，略显稚气，正是青春洋溢的年纪，眼里有无限的热情，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孟何身上，惊喜之色不难看出，接下来他便脱下外衣盖在母亲身上，低声对她道：“母亲，您先回房间吧，房间更暖和。”
　　洛菲盈笑着答应了。
　　洛醇扶着母亲回了房间，关好窗子，便道：“我去看看孟先生。”
　　“左一个孟先生，右一个孟先生…你的鱼怎么样了？”洛菲盈佯装嗔怒道。
　　洛醇有些尴尬，“没钓到…只好买了几只。”
　　洛菲盈似乎早就料到了般笑了笑，摆手道：“行了，去看看你的孟先生。”
　　孟何也很惊喜，原来救了他的人就是洛醇。没过几分钟，那门又被打开了，洛醇脸有些红，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
　　洛醇握住了他的手，他感觉到少年的掌心很冰凉，又能感觉到少年的颤抖…他又觉得这样有些过分亲昵了，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人微红的眼角微笑。
　　“孟先生…”洛醇慌乱地收回了手，“您笑什么。”
　　“笑总是无罪的。”他也收回了目光，“不过，十分感谢你。”
　　“我…快吓死了，那么多血，先生一定很疼吧。”他声音低低的，很心疼。
　　他这样孟何更想笑了，孟何忍了忍，道：“还好吧。对了，你想要什么吗，我一定尽量满足。”
　　孟何已经做好了少年会拒绝的心理准备，意外的是洛醇抿唇思考了几秒，道：“那先生，我便不客气了。”
　　“好。”
　　洛醇指尖碰了碰他的唇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要先生多笑笑。”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好一会，困惑道，“我给你的印象，是严肃的么？”
　　洛醇摇了摇头，“先生以前是不爱笑的，一天到晚皱着眉头，仿佛下一秒天就要塌下来一样。”
　　他又一次愣住了。前几年，他确实是这样的状态，忧心忡忡的，觉得前路无望。他失神般问：“我们以前很熟么？对不起，我不太记得了。”
　　“先生不需要道歉，没有很熟，我只是您的一个后辈。不过，我十分钦佩仰慕您。”洛醇认真回道。
　　他看着少年真挚又炽热的眼神，感觉心被烫了一下，“好吧，不过这个不算，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满足你，换一个吧，不许拒绝。”
　　洛醇目前没有特别想要的，便只好回道：“那先留着，我还没想好。”
　　孟何点了点头，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别的东西，却摸了个空，他神色顿时有些慌张，翻了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没找到。
　　“先生在找这个么？”洛醇将那个红绳拿了出来，孟何一看见它心就放了下来，点了点头。
　　洛醇将它递给他，顺便问道，“这是花么？”
　　“希望是山茶花。”不等孟何回答，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孟何接过，一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只是随便编的，只好笑道，“你说是就是吧，谢谢了。”
　　“嗯，不用。它很漂亮。”
　　孟何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手上自己的作品，毫无章法的系法，以及参差不齐的绳长…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咳嗽一声将它重新别在腰间，打算跳过这个点，转移话题般问道：“为什么是山茶花？”
　　许久没有声音，孟何又抬眸看去，意外撞上了洛醇的视线。洛醇似乎有些低落，闷闷道：“我很喜欢白山茶，当然，红山茶也很好看。”
　　孟何笑了一下，他还没遇见过喜欢花这种生物的男生，之后他又像陷入了什么追忆中，“山茶花确实很美，我小时候在家后山上见过，后来走到哪里都要带一把种子…不过现在倒是戒这个习惯了。”
　　洛醇这下又兴致盎然地问：“为什么？”
　　“现在很少回家了。”他有些无奈，不知道无奈于现状还是自己。
　　天色渐晚，温柔的月光从窗口偷进，撒了房内一室眷思。他难得静下心来与人聊工作以外的事，竟然出乎意料地轻松，何况这人还是一个小了自己十一岁的小孩。
　　洛醇看着发呆的孟何，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发起了呆。他看着孟先生被月光照着的侧脸，皮肤不是特别好，但是看着让人有种摸摸的冲动，那饱经沧桑的双眼，那挺直的鼻，那薄薄的唇瓣…平心而论，这张脸是很值得欣赏的，然而这张脸的主人好像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是被夜色渲染出了一些别有的韵味吗？为什么他此时竟然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被荆棘紧紧包裹着的深苑中，所有生灵按部就班地向上生长，可是在这个月夜下，一株白色的茶花借从荆棘缝隙中得来的光亮野蛮生长，欲冲破这个满是玫瑰的牢笼去沾惹一丝红尘。难料，红尘是非多，玫瑰牢笼坚不可摧，它也只是朵养尊处优的小山茶。
　　“阿醇？”
　　洛醇被这一声给打断了思绪，几秒后又猛然意识到什么，他突然眼圈红了，抓住孟何在他眼前摆动的手腕，颤声道：“你…你叫我什么？”
　　孟何想了想，刚才完全是他脱口而出了，一个大男孩被叫这样肉麻的称呼，想必不会很高兴，“下意识叫的，你不喜欢的话我换一个好了。”
　　“喜欢！”洛醇笑道，语气竟然有些激动，“先生，先生…”
　　洛醇先生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在孟何听来反倒像是在撒娇。孟何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头发，倒是想起了他的两个弟弟。
　　不过，那两个小子要是会撒娇那才是闹鬼了。孟何淡淡地想道。
　　少年孩子似的耳尖红红地说道：“很晚了，我先回房间了，明天再来看您。”
　　明天啊…孟何刚想说明天一早他就走了，可是看他一脸开心的样子还是没说。但孟何还是拉住了他的手，把自己的外套递给他：“我记得你好像挺怕冷的，现在外面有些凉，披着吧。”
　　“好，谢谢先生。”洛醇披上衣服，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闻到了淡淡的山茶花香。
　　他不是怕冷，只是天生感官比较发达…因为这个，他常常被别人开玩笑说矫情。
　　伴着温暖的香气，希望今夜能梦到茶花味的先生。他低眸想道。

作者有话说

　　醇，酒也，善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