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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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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确实已晚,路上行人也渐渐少了,万家灯火通明,行人向属于自己的那一盏走去。
孟何压了压帽子,原想回到长期租借的房子去,但不知为何,看着路上昏黄的暖光,就突然萌生了回家,那个真正的家,回去看看…
去年受伤后,他在朋友家把伤处理了个大概,就想回家看看。结果脚还没踏进家门,就被他母亲拿着扫帚哭着赶了出来,母亲边赶边嚷道:“你个白眼儿狼啊…弟弟妹妹都饿死了,还有什么脸回来啊!我何春苹没你这个儿子!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别回来了!”
他听完整个人就愣住了,愣是站在原地没动,母亲收起扫帚抹了把眼泪,回去了,还把那破木门锁得牢牢的。
弟弟妹妹…都死了?因为他?是了,还能是因为谁呢,父亲因为过度劳作落下了伤病,做不得重活,家里唯二的劳动力走了,一走就是十年,一家四口靠母亲作为佃农那点收入,根本是不够的。
他战斗的热情在家庭的重担下竟然有一瞬间的低沉,他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如果他不走就好了,弟弟妹妹也不会饿死…
那他呢…
一生碌碌无为,最后和父亲一样,累得只能躺在床上,看着身边人什么也做不了?看着国家陷入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
他背靠着木门,慢慢滑坐在地,就这么干坐了一夜。
“大哥…”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小妹在叫他。
小妹?!
他猛地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抬头看去。小姑娘扎着麻花辫,脸上灰扑扑的,见他看过来毫不吝啬地露齿笑了起来,很可爱…像是幻觉一样。他一个铁血汉子没忍住竟然流了泪。
“大哥不哭…大哥起来…”小妹嘴一瘪,就要拉他起来。
孟何把眼泪抹干净了,想站起来,左腿突然一软,他强撑着站了起来,表面云淡风轻。
他颤抖着手捏了捏小妹的脸,把灰尘给弄走了,眼泪还是没忍住,在眼眶里打着转,“小妹,二哥和三哥呢?”
小妹拉着他的手,“二哥三哥在屋子里,妈妈不让我们出来。但我想大哥,大哥好久没回来了…”说到最后,小妹声音已经带了点哭腔。
孟何低头看着这个已经十四岁的妹妹,上次见面时小妹才五岁…正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年纪,面对大哥的离开,心里只有想念。他深吸了口气,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把早就准备好的钱袋子塞给小妹。
“妈妈不让我们拿你的东西。”小妹把袋子放回他的手上,看了看他口袋里的馒头,笑了,“这个就好了,我想吃东西…”
孟何也笑了,笑完心里又是一抽,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他把袋子和馒头一起给她,“拿着吧,这个袋子里的东西可以换东西吃,比馒头还好吃。”
小妹想也没想就将馒头塞嘴里,嘴巴里鼓囊囊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真的吗?”
“嗯,回家吧,妈妈问就说是大哥耍无赖,硬塞给你的。”
小妹吃着东西想笑笑不出来,只是眼睛眯了眯,含含糊糊地说着,“大哥也回家。”
孟何突然说不出话了,他看着木门,喃喃道,“大哥…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下次吧。”
“大哥不准耍无赖!”
“好。”孟何看着小妹蹦蹦跳跳的背影,失笑。
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他自问自答,那个答案是他也不知道的秘密。
毫无疑问,他是没法回家了。只好催眠自己,弟弟妹妹饿死了,以免冲动想家,耽误了事。
“喂,干啥子哦,是不是要偷东西?!”
孟何的思绪猛然被打断,不知道他站在这家小店门口已经多久了。他抱歉地鞠了一躬,快步离开。
他叹了口气,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还是算了,母亲不会想见到他的。
正当他想转身回去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唉,那不是孟家老大么?”
黑暗中谁也看不见,但他知道,说话的人是他家邻居张嫂,惯会说人长短。他自认倒霉,低低说了声是。
“老何的宝贝儿子,十年啦才回来一趟,那是干大事的是不?”
孟何咬咬牙,道:“张嫂说笑了。”
“哼,在外面过得还不错吧,家里米都快揭不开锅了…”张嫂边摘篮子里刚收的空心菜梗,一边碎碎道,“什么样的娘教出什么样的儿子,真是白眼儿狼,还不如回家种地…”
他没有回答。那道犹如幽灵的声音还在他耳旁响起。
“难怪老何总说你是她的骄傲,真有出息呢…”
他自然是不会相信的,这番挖苦的确达到了她的目的,他现在全身紧绷,像是恼羞成怒一般开口打断:“是,我不是东西,我让母亲失望了,但我心里还有比这一切更重要的另一位母亲,她现在患了重病,急需救治,只有她好了,我的母亲和我的家人才能过得更好。”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张嫂把菜叶子扔回篮子,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像看怪物一样。
就算邻居们爱嚼舌根看不得别人好,但也没有做出过什么实际性的伤害,他从来没有如此气愤地打断回嘴,还就这么大步走了。
太不冷静了。
回家途中他心里一直默念着这句话。但是,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叛逆般做过,说完后竟然有种隐秘的快感。
虽然只是吵嘴而已,不值得搬上台面,但这也是抵抗后的小小胜利。是了,这不正是他们——革命者,奋斗的意义么?每一次奋力抵抗后,就前进一小步,一步一步……那么,那个梦寐以求的日子还会远吗?
睁开眼,上面的天空虽然尚是黑暗,但其中蕴藏着无数微弱的星光,它们不是躲在黑暗后的懦弱者,它们是埋在黑色草原下的火种,正等待一个引子,以滔天巨浪之势燃烧发光,席卷这片不日天。
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内心是一片火热,这个平常的夜竟让他回想起了十年前离开家的那个晚上,彼时正是十八岁少年郎,正值青春时,有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有着追逐心心念念梦想的幼稚,有着无限的救国热情,还有很多…很多…
几天后,孟何就出发了。
第四军此时正埋伏在硝口附近,战士们此时都是充满信心的,因为前四次都胜利了。孟何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张师长给他使了个眼色。
这边出了点意外,东方军司令部根据敌军态势,决定停止向硝口进发,集中兵力消灭洵口的敌人。他们第四军的任务是由飞鸢东向西南攻击。
孟何没有异议。战场上出点意外都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根据这个部署,各部要求10月6日夜到达战斗岗位。
5号这天的夜里,他抚摸着腰间系的红色绳子,这绳子给绑成了个奇奇怪怪的形状,要说只能说勉强像朵花。这其实是他母亲给他的中国结,每个孩子都有,不过时间长了,它就散了…孟何双手拿枪可以,但编绳子这种细致的活是实在做不来,所以只能尽最大努力还原。虽然最后还是不太好看。
他习惯了,每当有个意外发生时,他就会摸摸这个“中国结”。并不是迷信,算是一种寄托吧。至于寄托什么,他也搞不清,他只是单纯地希望一切能顺利。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段时间白昼总是比黑暗短暂。所以…这是个怎样的时代呢,是个痛苦大于安逸的时代,大家卧在杂草上仰望头顶,仍满怀希望。
他眼皮一沉,就这么睡过去了。仅是一眨眼间,队伍便又要开始行动了。
他带着一小队人前往洵口,为了防止敌军探查到信息,所以第四军分了几个小队,分批次出发。
他这一队是最后一队,和前面第一队距离有些远了。他正要走到最后面去,几个人忙道:“唉,孟副师长,您还有伤呢,我们在后面够了…”
孟何看着眼前几个刚二十出头的青年,心里挺欣慰的,他笑着摆了摆手,沉默地走到最后头。
他们看孟何这样,便自觉不再争了,卯足了劲往前赶。孟何走不了多快,左腿膝盖实在是疼,冷汗都快下来了。
突然间,后头草丛传来阵阵沙沙声,貌似是有几个人向这边来了。
他身体一僵,很快反应过来,速度放得更慢了。
果然,后面脚步声更加逼近。
根据这个脚步声,可以推测来者是四到五个男人,且很有可能是敌人。他迅速估量了一番胜算,几乎为零,与其掏出枪来反抗,还不如假装路过的普通人,反正自己没穿军装,反抗倒还可能引来更多的人,那就误了大事了。
对方毫不含糊,掏出一把手枪抵着他的后腰,没有一丝犹豫地开了一枪。
“砰—”
孟何没有转身,闷哼一声后感觉到后腰处疼得厉害,腿软地站不稳当,眼前一片模糊…万幸的是,小队早已经在前方路口转了弯。
他们一定听到了枪声,他们一定会发现自己不见了。但他们首先是党员,是军人,一定会明白冲回来这意味着什么。孟何相信他们。
模糊间,他被人踹了一脚,顺势就倒在了路边的草丛里,意识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