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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拯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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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乐坊。
屋里窗明几净,山水屏风前,熏香袅袅如云烟,而白衣少年就是拨开云烟的神仙。
他的轮廓干净流畅,眉眼轻疏,自然笔挺的身姿隐在云烟中,像写意的泼墨画卷。
吱呀两声,房门一开一合,有人走了进来。
”你真不打算报杀父之仇了?“
凉介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指,抬头看向匆匆赶来的公仪长鸢,平静道:”嗯,因为我觉得救一个人比杀一个人划算。“
”你要救谁?“
“公仪樱。”
“樱儿?”公仪长鸢笑了笑问道:“她能有什么麻烦?”
凉介没回答问题,语气淡淡道:“明日你帮我抢亲,助我离开华京,往事我们就一笔勾销,好吗?”
公仪长鸢戴着帷帽,看不见神情,只听见她深深叹了口气道:“凉介啊~你放下仇恨与恩怨,就只是为了樱儿吗?”
凉介起身走到窗前,举目望向远方,眼睛里散发着浅浅的微光。
“那个美丽而绚烂的少女,像一缕阳光照进我心底,我爱她,她是我的唯一。”
听见少年如此说道,公仪长鸢蓦然扭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沉默良久后才低声道:“真抱歉,作为母亲,却没有在你人生中占据重要的位置。”
凉介垂下眼眸,说道:“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公仪长鸢收敛起情绪,转身走到旁边落座,一边摘下头上帷帽一边说道:“无上尊贵的公主即将嫁给威名远扬的战神,这事早已轰动整个大黎,你要抢亲,难比登天。”
凉介回过身来看向公仪长鸢,认真道:“所以,我才会请母亲冒险入宫,共同商议对策。”
室内香熏燃尽,案几上两杯茶已凉。
“我会将事情安排妥当,等我消息吧。”说罢,公仪长鸢重新戴上帷帽,起身准备离去。
凉介也起身朝公仪长鸢拱手一礼,道:“谢谢,母亲慢走。”
公仪长鸢凝眸瞥了凉介一眼,扭头往屋外走去。沿道路没走多远,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长公主留步。”
公仪长鸢脚下一顿,缓缓转过身来,抬手掀开帷帽上的垂纱,红唇轻启道:“岑福公公,你怎会在这?”
“自然是陛下让老奴来的。”岑福躬身行礼,抬手做请的姿势道:“长公主,陛下有请。”
本来是偷偷入宫的,现已被发现,公仪长鸢也不再做隐瞒,抬手摘下帷帽往地上一扔,挺直脊背,傲视前方,冷声道:“带路!”
承裕殿门口。
岑福抬手恭敬道:“陛下已经等候多时,长公主请。”
公仪长鸢目不斜视,径直走入殿内,看着正在案几前提笔练字的公仪璟,正色道:“皇兄,你何时知道凉介的身份的?”
“这不重要。”公仪璟停下写字的手,抬头看向公仪长鸢,目光深沉道:“重要的是,朕可以纵容你行刺,却不能纵容你与凉介破坏明日的亲事。”
公仪长鸢面不改色,冷声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兄。”
“明廷忠心耿耿且超群绝伦,他既是朕的盔甲,也是朕的利刃。而凉介,作为顾子砚的儿子,注定是朕的隐患,朕的敌人。”公仪璟说罢,一边继续练字,一边提醒道:所以,长鸢最好三思而后行。
公仪长鸢冷哼一声道:“怎么,皇兄还想杀了凉介不成?”
公仪璟眼睛微眯,不怒自威道:“樱儿必须嫁给明廷,若有人敢阻拦,杀无赦!”
公仪长鸢藏在袖中的手隐隐一颤,表面却神色如常道:“不愧是手握染血王权的人,够狠,够绝情,难怪当年能弑兄杀父……”
“长鸢!”公仪璟猛地折断手中毛笔,出声打断道:“即便你是朕的亲妹妹,也休得造次!”
公仪长鸢仰头大笑几声后,眼中露出一丝悲怜:“皇兄在当年夺嫡大战中就死了,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六亲不认,心狠手辣的帝王。”说罢,绝然转身往殿外走去。
是夜,月色为周遭景致笼上一层薄纱,水漾的浮光斜斜照过公仪长鸢的脸颊、。
美丽的面孔黯然神伤,像秋雨扫落的海棠。平日那双咄咄逼人的眸子,收敛了所有锐利的光芒,只余下无尽的怅惘。
“子砚,即便你不爱本宫,即便是用手段得到的你,但能和你结为夫妻,本宫仍旧觉得三生有幸。”
公仪长鸢拿起堆叠在身旁的信纸,用火折子点燃放入火盆中,一封又一封。
火焰猛地跳动,跪坐在光影里的女人眼角无声的滑落一滴泪。
“拆散你和落兮是本宫和皇兄的不对,但谁叫你们当年如此惊艳呢……只匆匆一瞥,便再也忘不了。”说到最后,公仪长鸢的语气逐渐低缓:“子砚,本宫真的很想你……”
一条游鱼沉入水底,静默的夜里,连风也莫名安静。
良久后,梦涧伴随着清冷的月光来到公仪长鸢身后,跪地叩首,声音轻轻道:“长公主,今晚是否需要奴来伺候您?”
公仪长鸢背对着他,平静道:“到本宫身边来。”
“是。”梦涧依言走过去,重新跪好,低眉敛目,像个乖巧又内敛的孩子。
下颌猛地一紧,他被迫抬起头来。目光触及到公仪长鸢的眼睛时,忙不迭的扭头看向别处。
“看着本宫,不许移开视线!”公仪长鸢抬着他的下巴,命令道。
梦涧犹豫了一下,如实照做,只看了她两眼,便红了耳朵。
“梦涧,众多面首中,你知道本宫为何独独不宠幸你吗?”
这是他一直想问却没敢问的问题。梦涧想了很久,最终回答道:“奴不知。”
“好,那本宫再问你,你希望本宫宠幸你吗?”
梦涧脸颊蓦然一红,眼神躲闪着垂了下去,紧抿着嘴唇,默不作声。
他的皮肤洁白细腻,脸部轮廓有种女子的柔美,眉眼却又不失少年的英气,两者结合,竟有种难以言语的美感。
可惜再美也比不上子砚。公仪长鸢收回手,语气清冷道:“梦涧,你和其他面首不同,本宫信任你,十分信任你,你可愿帮本宫做最后一件事?”
最后一件事?梦涧感到很疑惑,他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真挚道:“只要能留在长公主身边,您要梦涧做什么都行……”
公仪长鸢叹息道:“傻子,就算你要报恩也不必用一生来报啊。”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块雕花令牌,交给梦涧,吩咐道:“召集所有暗卫,明日助樱儿和凉介逃离华京。”
“所有暗卫吗?那可是您的底牌啊…”梦涧越想越觉得不安,他干脆往前跪走半步,不顾尊卑的抓住了公仪长鸢的手腕,问道:“长公主,您到底作何打算?”
对于他的无礼,公仪长鸢并未责怪,只仰头长叹一声道:“往事如梦,本宫也该醒悟了……”沉吟片刻后,继续道:“明日事成后,你们各自领一笔赏金,都散了吧。余生,本宫就与青灯作伴吧。”
“长公主您……”
公仪长鸢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无需多言,本宫心意已决。”垂眸看了看火盆里化作灰烬的信纸,喃喃道:“子砚,这些信是你当初写给落兮的,但被本宫半路拦截下来了,如今,都还给你吧。唯愿来生,不再被你惊艳。”
语毕,公仪长鸢试图站起身来,只因跪坐太久,腿麻了,眼看要跌倒,梦涧赶紧起身扶着她:“长公主,让奴陪在您身边吧。”
公仪长鸢笑了笑,红唇轻启道:“不需要,你又不是子砚。”她扒开梦涧的手,独自离去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她走了,但梦涧还站在原地。
清冷的月光笼罩着他瘦挺的身子,他低着头,像个可怜又无助的孩子。
“我该怎么办呀?我一直爱着她呢,不是因为她当年救了我,是那种由心而发,无关年龄地位的普通男女的那种情爱呢。”
日出云上,万丈霞光,映射在恢弘壮美的华京城,如梦似幻。
天公如此作美,公仪璟心情大好,他看着莲步从凤梧殿里走出来的公仪樱,忍不住抚摸着胡须叹道:“朕的宝贝女儿,谁不为其折腰?”
旁侧众人无不屏息凝神,被少女的姿容所惊倒。
少女的脸庞洁净白皙,涂抹上淡淡的胭脂,像冰雪消融时盛开的早樱。她墨发纤长,玲珑的身段裹上繁复的嫁衣,恰似池中红莲般迎风独立。纯洁的白、娇艳的红,相得益彰,再加上那份与生俱来的华贵气质,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公仪樱在众人的注视中一步步走来,最终停在公仪璟面前,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冷声道:“你不会得逞的!”
公仪璟笑而不语,从附近宫娥手中接过一杯刚倒满的酒杯,递过去,刻意压低音量道:“喝了它,今晚朕就将你母妃下葬。”
公仪樱静静的看着那杯酒,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犹豫良久。
“你坚强的活到今日,不就是为了你母妃吗?现在机会摆在眼前,樱儿可要牢牢抓住才是。”
“父皇”公仪樱扬声打断,正当众人惊疑时,却见她娇声笑道:“可不许欺骗樱儿哦~”说着,伸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公仪璟嘴角含笑,像是很满意她能乖乖听话。
公仪樱将空酒杯放在身后宫娥的托盘里后,素手提起酒壶,也倒满一杯,递给公仪璟:“若是父皇喝下这杯酒,樱儿就既往不咎了呢。”
公仪璟站着不动,只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
“这杯樱儿敬父皇。”公仪樱知道他多疑,索性将酒饮尽,再重新倒一杯给他:“这下,父皇可以喝了吗?”
公仪璟狐疑的扫过酒杯,随即接过喝了下去。
“公主,吉时已到。”旁边宫娥小声提醒。
公仪樱看了看公仪璟手里的空杯,粲然一笑,屈膝行礼:“樱儿走了哦,父皇保重。”
众人看着公仪樱由宫娥搀扶着离去的倩影,心中感慨万分,他们大黎最美丽尊贵的少女今天就要嫁人了,多少青年才俊的心也跟着一并碎了。
卫霜安静的站在人群中,眼神凄凉。她用指甲狠狠嵌入掌心,感受到血液流淌出来时,她终于低头呢喃道:“公主,祝你幸福,来生我们在作伴。”
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卫霜回过神来,看见那名端着托盘的宫娥从身边走了过去。
十里长街,鼓乐齐鸣。
漫天飞花如染血的雨,铺地的红绸绵延不绝,公主出嫁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走过长长的街头。
两侧形形色色的看客交头接耳,嘈嘈杂杂,为这桩盛世婚嫁极尽喝彩。
花轿里的公仪樱晕晕乎乎,耳畔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浅,先前的酒里显然被公仪璟下了迷药,所以她在最后关头只盼望着,凉介快点来接她走。
山河陡然间褪色,只余洁白与深黑。
关崎看着四周脸色惨白如鬼魅般摇手呐喊的看客,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惊呼:“快跑!恶贼抢亲啦!”
街道上顿时乱做一团,哭喊声不绝于耳,有道鬼魅慌乱中撞到了关崎的手臂,以至于他手中的画卷掉落下去,展开半截,可见是顾子砚和落兮的彩色画像。
黑白鬼魅从画像上踩踏而过。
“别踩我恩人的画像!”
关崎赶紧蹲下去捡起画卷,吹了吹灰尘,又用袖子使劲擦了擦上面的脚印,才抱在怀里颤巍巍的站起身,嘴里念念有词道:“两人生前不能成婚,死后定是要在一起的。”
一切都喧闹而荒诞,只有花轿里的公仪樱安静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