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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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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姚窕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热浪翻滚，嘎吱嘎吱的电扇声，混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蛙鸣。
她闭眼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迷糊间，听到有两个人窸窸窣窣正在说话的声音。
其中一个声音徐徐，一听就上了年纪：“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不亲近也是难免的，以后大了就好了。”
另一个却嗤之以鼻，明显的不赞同：“再不见面也是亲姐弟啊，哪里会像她这样的。阿晔每次一听说要回来看他姐姐，饭都多吃好几碗，天天缠着我问带哪个玩具回来送给姐姐好，她呢，这么多天，给过阿晔好脸色吗？”
年老的声音听到这，叹了口气：“也不能这么说，阿窕的性格就是冷了点......”
“哪里为止是冷啊，”年轻的那个气冲冲，“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我看我生的两个倒是反过来，儿子是个贴心的，女儿反而是个没良心的......”
“呸呸呸！”
这次不等她说完，年老的声音急忙忙打断她：“哪有这样说自己亲生女儿的！”
“我难道说错了，她就是个心肠硬的。你看明天我们都要走了，她哪里有半点伤心舍不得的样子......”
耳边的窸窣声还在继续，姚窕睁眼看着天花板，窗外正好有辆卡车倏忽驶过，亮起的车灯瞬间把黢黑的房间照得明晃晃，又骤然间暗下去。
一切细节都真实得不像在梦境里。
她脑海里不停回荡着那句“女儿反而是个没良心的”。
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她死死咬着牙，简直觉得天都要塌了。
明明自己是被扔下的那一个，明明每次他们离开后，她都躲在被窝里整夜整夜地流泪。
可最后，她竟然被自己的妈妈指责是个没良心的，是个心肠硬的。
她觉得不敢置信，又愤懑不服，汹涌的情绪一瞬间涌上来，堵在胸口，眼眶变得又酸又涩。
但她拼命瞪大眼睛，倔强地不想让里面的眼泪掉下来，也不想让身边两个人听到自己的异样。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自己缝合自己的情绪。
而当下，再次经历这个场景，她内心只剩一片荒凉。
浓浓的黑暗中，有个低沉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你妈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没良心的，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杀手！”
冷血杀手！
姚窕呼吸一滞，慌张地摇头想要反驳，但心底又有个声音在冷笑：你是！承认吧，你就是！
门外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更加歇斯底里，阴恻恻像从遥远的地府传来：“姚窕！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你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是陆执！
姚窕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赤脚奔到门口。
果然是陆执。
他穿着件暗红的衬衣，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不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眼神却冷如千年寒冰。
姚窕被盯得几乎站立不住，她伸手想要抓住他，但两个人之间就像隔着一层虚无缥缈的云雾。
她靠近，陆执所在的位置就随之后退，她往前扑，那个地方也跟着向后逃窜。
不管她怎么努力，两人之间永远隔着那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姚窕急得只能站在原地直跺脚，而这时，陆执突然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只一瞬的工夫，已经远得快没影了。
姚窕立刻也跟上去，但刚迈出一步，脚下的地面竟然变得又湿又软，深一脚、浅一脚，就像踩在泥浆里。
怎么会这样！
她心急如焚，抬头去找陆执，可周围空无一人，巨大的黑暗重重压过来，像张着血盆大口要把她吞噬殆尽。
她吓得猛跌坐在地上，捂住耳朵尖声大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浓墨般的黑暗渐渐散去，天色一点一点变得亮堂起来，伴随着人群走动的吵嚷声。
陆执的身影又重新出现了！
红衬衣变成了白衬衣，就在前方，背对着她。
姚窕一骨碌爬起来，不要命似的拼尽全力冲过去。
她马上就要抓住他了！
可就在这时，陆执却自己转了过来，姚窕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因为......因为陆执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她是谁！”
姚窕惊恐地问。
“妈...妈妈......”
那婴儿嘴里吐着含糊不清的音节，双手扑腾着想往她怀里钻。
姚窕连连后退，浑身汗毛倒竖，不停地摇头：“不......不......”
不可能！
为什么叫她妈妈！
她没有孩子！
她不要孩子！
她不要！！！！！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样可怕的景象，姚窕终于猛一个颤栗，从梦中惊醒过来。
眼前仿佛还残留着那婴儿泫然欲泣的模样，她双眼直愣愣瞪着天花板，胸口无声地大力起伏着。
好半晌，才从一片混沌中慢慢回神。
是梦，都是梦。
她迟缓地转动眼珠，入目是淡绿色的帘帐，还有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白色被套，再来是自己身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
是了，她现在在医院，应该刚刚做完人流手术。
没有孩子，那都是梦。
紧绷的神经豁然放松下来，这才瞥见余光处站着一个人影。
她以为是虞玥，张了嘴刚想喊，仔细一看——
这个背影，和梦里的简直一模一样！
姚窕霎时被惊得头皮发麻。
难道现在还是在做梦？！
她骇然看向那个寂默挺拔的背影，窗外天色浓灰，仿佛在他周身罩了一层化不开的阴翳。
他直直立在那里，像一棵站成了永恒的树。
——只有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不是梦，姚窕清晰意识到那是真实的陆执。
小腹随着这个认知一抽一抽地绞痛起来，她痛苦地皱起了眉，但心底却诡异地平静下来。
该来的，总会来。
在决定背着陆执做这个手术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尽管如此，当陆执缓缓转过脸，露出他那双猩红如血的眼眸时，姚窕一颗心还是被狠狠撕开一道口子，小腹的抽搐几乎痛得她昏厥。
陆执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他喜欢了八年的女孩子，他一步一步走到姚窕床前，悲恸地、看着她。
为什么。
他很想问问为什么。
那是他和她的孩子啊。
她怎么忍心，怎么舍得，怎么下得去手？甚至此时此刻，她怎么还能做到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他对视？
难道在她心里，就没有哪怕一点点的难过和后悔？难道她就从来没想过，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自己，内心要承受多大的煎熬和痛苦？
还是说，她根本不在乎。
这个想法太难堪，以至于刚一冒出来，就被他死死摁了回去。
“你醒了。”
他别开脸，嗓音沙哑。
姚窕原本已经做好了陆执控诉她，质问她，甚至劈头盖脸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但怎么也没想到，他开口竟然是这样一句平静到近似问候的话。
一时愣在当场忘了反应。
“我让医生进来。”
他说完抬步就要走。
“陆执。”
姚窕在后面喊住他。
关于她和他的以后，手术前，姚窕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
但其实她心里清楚地知道，在和陆执坦白后，她仍然选择放弃孩子，这也就意味着，她同样选择放弃了陆执。
不会再有以后了。
既然他不愿意做这只撕毁假象的手，那就让她来。
“我......”
可她刚一开口，陆执立刻打断她：“你好好休息。”
说完，脚步匆忙地转身出去了。
***
病房外，虞玥和一众医生正等得惴惴不安。
半个小时前发生在手术室门口的那一幕，他们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
尤其是姚窕的主治医生，从业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形。
明明那人没有破口大骂，更没有摔锅砸罐，但光是睁着那双淬冰的眼睛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就足够激得她后背阵阵发寒。
一旁匆匆赶来的院长更是不停往病房里探头，时刻注意着里面的情形，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同时又忍不住拿眼去剜旁侧的医生。
要不是她没搞清楚状况，糊里糊涂就让人上了手术台，现在能出这档子事吗！要没这档子事，他用得着站在这儿担惊受怕吗！
真是个不省心的！
相比两人的惶恐，虞玥内心更多的是担忧。
以往陆执每次去公司接姚窕，总是眉舒眼笑的，对她们这些小同事，也都彬彬有礼。
像今天这样盛怒之下的陆执，她还是第一次见。
等姚窕醒了以后，他还会做出什么事，她不敢想象。
同时她也控制不住地想，自己当时签的那个字，到底是在帮姚窕，还是在害她。
正忐忑不安着，陆执打开门从病房里走出来。
他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圈，没了刚才盛气凌人的架势。
“她醒了，”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进去帮她检查一下吧。”
院长和那个医生忙不迭应声去了。
狭长的走廊只剩下陆执和虞玥两个人，前者不说话，后者也抿着唇不敢开口。
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好久，虞玥终于硬着头皮嗫喏开口：“那，那我也......进去看看。”
陆执没有看她，眼睛盯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闻言点点头。
姚窕瞬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手刚按上门的把手，就听有声音从后面传来：“知道怎么和她说吗？”
虞玥低垂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忍，手指揪着自己衣角，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嗯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