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云依洄

3、斗殴

　　初冬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降临。

　　那次家访后，陆亮亮来上课的次数越来越勤，最近几乎从未迟到旷课，交上来的作业也看得出来是用心做的。

　　听说陆遇跟着黑子去了隔壁城镇做工，每半个月才回来一次，陆亮亮则拜托他大伯一家照看。

　　就在孟梦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突然接到消息，说陆亮亮和几个同学斗殴，正被教导主任挨个训呢。

　　她脑袋嗡地一下，又失望又生气。

　　平心而论，她对陆亮亮不可谓不尽心，一有空就给他补功课，三天两头塞给他鸡蛋猪肉什么的，还动不动安慰他、鼓励他，千方百计把他往正道上引，结果却还是死性不改，动不动逞凶斗恶。

　　算了算了，她何苦和已经设定好的情节过不去呢？管他陆亮亮做不做□□大佬，她过好她的就成。

　　她丧气满满地推开办公室的门，却看见一脸惊惶，浑身是血的陆亮亮。

　　见到她的那一刻，灰暗的眼中突然有了光，然后迅速朝她怀里扑过来，向来倔强内敛的陆亮亮，居然在她怀里哇哇大哭。

　　她看了看旁边的几个，眼圈倏地一红，也跟着委屈了起来。

　　这特么是斗殴么？明显就是那几个大个子合伙欺负陆亮亮，教导主任这是瞎了还是脑袋不好使了？这妥妥地就是校园霸凌啊！

　　可教导主任还一副正气凌然的样子，指着陆亮亮，很有官威的样子对她道。

　　“这是你的学生，整天就知道打架闹事，你作为班主任，也要反思……如何为人师表、如何传道授业、为什么别人的学生都乖乖地在教室认真学习，就你的学生总惹事？

　　咳，我念你教学经验少、年纪轻，这次就不处罚你了，回去好好写一份报告。”

　　哈？这是倒打一耙还是拿她当软柿子捏？别的她不敢说，就这破学校，几年都没个新老师过来，这教导主任还想处罚她？

　　她压住胸中蹭蹭上涨的火气，调整了下气息道：“主任，您教学经验丰富，您给我评判评判，什么斗殴会斗得孩子满身是血而其他几个人都毫发无伤的？”

　　“那是他没用，打不过还硬打，这不就吃亏了么。”教导主任扶了扶眼镜，一脸冷漠，但声音明显地往下压了压，孟梦顺势朝外一看，门外聚集了许多人，都扒着门缝瞧热闹呢。

　　她冷冷笑了笑，低头问陆亮亮：“亮亮，你告诉老师，是你招惹的他们么？”

　　陆亮亮带着哭腔，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我压根不认识他们，今天我去校门外给我哥寄信，他们就围过来，打了我一顿，完了还说是我先打的他们。可我根本碰都没碰到他们。”

　　陆亮亮说的絮絮叨叨，可孟梦听到第一句，就知道事情的大概，还不就是瞧着陆亮亮没爹没娘，好欺负，这年纪的男孩，有些实在手欠得很。

　　“听到没，陆亮亮说是他们打了他，给我赔礼道歉！”孟梦冲着那三个比她高半个头的男生道。

　　男生们一愣，没想到这老师居然是个硬茬：“他他胡说，我们干嘛道歉，就是他先动手的。”

　　孟梦却步步紧逼：“他有没有胡说，你们不清楚么？我是他老师，我信，道歉！”

　　“嘿，老师，你蛮不讲理啊，你说啥就是啥啦？别以为你是老师就了不起了，老子还怕你这臭娘们？”

　　孟梦笑了：“呵，主任，您听到没。”

　　她吸了口气，走到门边，干脆敞开门，让外面偷听看热闹的人都看个真切。

　　“我作为学校老师，说啥都不作数，那么，他们这几个臭小子说啥，就是啥了？我看，既然谁都不信谁，咱信人民政府的，我们去派出所找警察同志，这么一桩小案子，他们要查起来，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此话一出，外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显然兴奋了起来，听说要报警，这下可就有好戏看了，而旁边坐着的教导主任和那三个男孩，却慌了起来。

　　先是那三个男孩嘟囔着道：“去什么派出所，闹得多不好看，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呢。”

　　教导主任也一个劲劝说：“哎，学校也是要注意声誉的呀，这警察来学校，一些不知情的家长，会有意见的。好了好了，我们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们这几个孩子，互相握个手，这事就算完了，好不？”

　　“不行。”

　　孟梦道：“我的学生受了欺负，这事我必须讨回公道，要不然，这歪风成了气候，动不动就来欺负我班里的学生，那我这班主任还有什么用？主任，我要求你和他们三个，立即给亮亮道歉，并给亮亮报销医药费和营养费，要不然，我这老师，就不干了！”

　　“额，这……”教导主任脸都黑了。

　　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才来个老师，若被气走了，以后这学校咋开啊？难不成他四五十岁的人，又要兼任课老师，一天连轴转？

　　不行不行，他可再也不想过那苦日子了。他抬了抬眼，看到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哎呦，又拉不下那个脸面，一时犹豫不定。

　　“不答应？那我去报警了哦，找警察过来，你们照样得给我们道歉赔偿，兴许，还得拘留呢。”孟梦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抬脚就要走。

　　三个男孩听说拘留，这回是怕了，连忙认怂道：“是我们错了，我们就是想和他玩玩，哦，赔偿什么的你尽管提，只要别报案，啥都答应。要是被关了大牢，俺家估计得打死俺了。”

　　“是是是，都是我们错，你要打要罚，都行，要不，我们给你磕头认错。”说着，三个男孩就纷纷跪地，哐哐哐利索地磕了三个响头。

　　孟梦不说话，一双大眼望着教导主任，似笑非笑。

　　教导主任抹了把额头,干干笑道：“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那就好。这个赔偿嘛，我这再加一个月中午的饭票给亮亮，算是学校对亮亮同学的，一点关怀。哎呀，亮亮的伤，还是得回去赶紧处理下，可别有什么病根。”

　　孟梦白了他一眼，假模假样！

　　她当即拉着陆亮亮回家，先换身衣裳涂点药，其他的再说。

　　陆亮亮的伤都是皮外伤，这孩子许是挨打挨惯了，都知道哪些部位能抗揍，哪些不能，所以他这身上虽看着恐怖，但胜在都是皮外伤。

　　孟梦给他伤口涂好药，看着已经到了中午，就撸起袖子准备给他做点吃的。她走到厨房，到处瞧了一圈，米也没了，油也没了，连房梁上挂着的几块腊肉，也都不见了踪影。

　　她冲着房内的亮亮问道：“亮亮，前几天我给你的一袋鸡蛋放哪了，我给你煮个鸡蛋面吧。”

　　亮亮的回答有些支支吾吾：“被大婶子拿走了。”

　　“哈？”孟梦想到亮亮现在是由他大伯家照顾着，又问道：“那家里的米油，还有腊肉，都是被她带走了？”

　　亮亮嗯了一声，又补充道：“婶子说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这是什么话？

　　“那你最近吃的啥？”家里啥都没有，根本做不了吃的，孟梦只好回屋，坐在陆亮亮对面，这才发现他那张小脸似乎比以前又瘦了点。

　　“每天婶子会送米粥过来，还有些熟芋头和山药。”

　　“就这些？”

　　陆亮亮点了点头。

　　“那你哪里吃得饱？你哥知道不？”

　　“吃不饱不是有红薯么。”

　　孟梦一时无语，正巧陆亮亮婶子送吃食过来，又是没点荤腥的米粥，还有几个山药蛋，一点腌萝卜干。

　　陆亮亮的婶子放下东西，见孟梦也在，连忙笑嘻嘻叫了声孟老师，又道：“呦，亮亮，你又打架了？小心你哥回来教训你。”

　　孟梦冷着脸道：“亮亮没打架，这是被几个坏孩子欺负了，婶子，我给他的鸡蛋麻烦拿回来，他需要补充点营养。”

　　“鸡蛋？”亮亮婶子眼神变得机警了起来，肥胖的脸耷拉下来：“早没了啊，他哥哥拜托我照顾亮亮，我就拿回家，做饭用掉了。”

　　“可最近亮亮顿顿米粥，也没吃到鸡蛋呀？”

　　“咳，孩子小哪里知道啥，况且我们照顾亮亮，这也是看在亲戚的份上帮他们，亮亮爸去了后，就没个人管教，才这么不懂道理。他不感激就算了，老师你还来盘问啥鸡蛋，说难听点，就是吃了几个鸡蛋算得了啥，老师你是文化人，哪能这点道理都不懂的？”

　　到底是农村妇女，嗓门又大，三言两语，就把孟梦说得满脸通红。

　　这时，身旁的陆亮亮小声道：“俺哥走之前，可给了伙食费的。”

　　“那又咋样？俺们照顾你，那是情分，放眼这村子里，也就我们家愿意帮你们，别不识好歹，还钱什么钱，那几个钱能抵得了我们对你的恩情？”

　　陆亮亮婶子说完，扭着粗壮的腰肢，大摇大摆的离开。

　　孟梦心里堵得慌，她就知道，陆遇不舍得让陆亮亮吃苦，肯定拜托他婶子一家的时候，是给了钱的，但却没想到，这点微末恩情，在某些人眼里，就顶了天了。

　　她气得胃疼，又见陆亮亮沉默的呲溜喝着寡淡的米粥，一气之下，拉起陆亮亮的手，道：“走，收拾东西，去老师家住去。他们不管你，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