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11、月夜无皎洁（6）

　　就在此时，堂屋正中那面墙忽然起了一阵响动，武承翰始料不及，仔细一看那墙竟是活的，正从中间往两边自动打开。而那打开的墙后赫然站着以叶千愁为首的一众掌门名士，此刻都表情十分复杂地看着他。而叶千愁身边站着的正是威烈侯拓跋显，看着他的眼神让人脊背发凉。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莫逆。武承翰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跑，却被点住了穴，根本动不了分毫。
　　谈镇远疾步上前，伸手揭下了他脸上那张面具，露出了真容。那张此时在众人眼中丑陋不堪的脸已白如死灰，额头冷汗如雨而下。
　　面具被碰到拓跋显面前，叶千愁对他道：“侯爷，现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拓跋显并不去接，生怕脏了自己的手一般，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莫逆”也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对武承翰道：“武少侠，你扮我扮得可还开心？”
　　原来，先前一直扮作莫逆的不是别人，正是武承翰易容的对象温平岚。
　　武承翰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心下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袭来。自觉反抗也是徒劳，不由长叹一声，闭上双眼，暗恨自己运气不好，竟遭了设计！
　　可他不甘心就这样束手就擒，胸中郁结的愤恨无法消散，在体内四下乱窜，脸上渐渐弥漫着痛苦的神色，突然，他狠下心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鲜血猛然喷出，一阵血雾当即散开。众人未料到他有此举动，纷纷感到意外和茫然。
　　温平岚离他最近，当即反应过来，喊道：“小心，他要自爆穴位！”
　　话音刚落，武承翰已经恢复了活动能力，这是他自爆穴位以透支修为作代价换来的。众人以为他打算拼个鱼死网破，正在提防，却不了他反其道而行之，转身开门向外跑去。
　　温平岚和众位掌门都立刻飞身追了上去，怎料武承翰此时身手异常迅捷，大概是置之死地让他激发出了无穷的能量。他很快到了院门口，身后众人也即将赶上。眼看就要被抓住了，武承翰看了看门口守着的几名弟子，见其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心道天助我也，二话不说伸手将那弟子拉过来，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一双手腕，另一只手扣上了她的咽喉。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门口那几名弟子一开始都十分愕然，片刻过后才听一人带着哭腔喊道：“小师叔，小师叔！你不要伤我小师叔！”
　　就在武承翰冒充温平岚进去以后，叶云徊和丹朱等人就来替班，正在昏昏欲睡，却突然被武承翰挟持。她赶紧拼命挣扎，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这时众位掌门名士也都已赶到，武承翰却有恃无恐，他明白有叶云徊在手，叶千愁等人必定有所忌惮。想到此处，仿佛有了必胜的筹码，心中底气十足，盘算好就算死，也必定要拉上叶云徊一起，这样也不亏。
　　温平岚早已失了沉稳，怒道：“你放开我师妹！”说完召出沉风剑，剑身光芒大盛，杀气腾腾。
　　武承翰不慌不忙道：“温道长，我可提醒你一句，你这小师妹的喉咙怔捏在我手里呢。只消我手指轻轻那么一动，你猜她会怎么样？”
　　沉风剑的剑气立刻弱了些。武承翰见状，得意地大笑。
　　听到脑后他那刺耳的笑声，叶云徊气得要命，狠狠在武承翰手背上捶了几下，对温平岚道：“温师兄你不用管我，赶快抓住他！”
　　那几下捶打力道甚浅，武承翰嗤笑道：“早听说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还真是如此。就你这三拳两脚的，能打得过谁？挠痒痒呢？”
　　叶云徊闻言一阵羞恼，张嘴就咬。武承翰立时手掌上移，在她颚下紧紧捏住，叶云徊只觉喉头一阵钝痛，呼吸十分艰难，却说不出话。武承翰在她耳边尖声道：“你别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再不老实点儿，马上捏碎你的喉咙！”又哼了一声，“我这还没用力呢，你就吃不消了？你说就你这样的，玄山君把你娶回去做什么，像莫逆那个死了的老婆那样当个花瓶供起来？那他还不被天下人笑死！哈哈哈，想想就很有意思！”
　　叶千愁喝道：“武承翰，你若敢伤她，今日必死！”
　　武承翰一阵狂笑：“哈哈哈哈，横竖我是活不了了，死前拉上她，也算是赚了！”
　　话虽这么说，他手上却松了些，叶云徊终于透过气来，大口喘息，脖颈上几道红痕异常醒目，看着触目惊心。温平岚顿时失了方寸，看向师父叶千愁，希望他能发出指令。
　　武承翰仍在大笑：“你们这些所谓的名士，实际上个个都肮脏不堪！此时你们想要我的命，却忘了你们是如何爬到今天的位置的，还不是让无数人给你们做了垫脚石！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你们，却从不知道那些被你们掩盖了光芒的人！你们无人能敌，所向披靡，却有无数只比你们差那么一点点的人，永远都只能做你们的陪衬！你们在意过吗？有替他们想过吗？”
　　猛然看向叶千愁，对他道：“叶掌门，就说你吧。你的师叔贺千山他在哪里？是不是还被你关着的？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是你的师父楚天歌先于他飞升，时人皆说他不如楚天歌，笑他痴心妄想，他怎会受到刺激走火入魔？贺千山也是一代名修，可现在谁还记得他，然而无人不知楚天歌！”
　　叶千愁冷冷道：“最优秀者从来都是万中无一，若无沉稳坚定的心性，如此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是难以成就的。”
　　武承翰嗤了一声：“你当然这么说了，毕竟你继承了你师父的衣钵，也是最优秀者之一，对吗？你的师兄和师弟为什么会离开昆仑？看来你师父传给你的不只是掌门的位置，还有扫除异己的决心吧？”
　　当下众人脸色变得有点复杂，都在想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贺千山确实还关在昆仑后山，当年他走火入魔真的是有人故意刺激的？那叶千愁的师兄弟呢，真的是被他逼走的吗？
　　叶千愁克制住汹涌的怒意：“他们不是异己，此事也与你无关。赶快放了云徊，否则我不保证你会有全尸。”
　　武承翰见众人面色各异，心头极为痛快，道：“全尸不全尸的，恐怕也不是我能挑的了。若你们非要我死，她必陪葬！不过呢，我还有个办法，对大家都好。我带着她一起走，只要你们保证放我走，并且不追来，我就在昆仑山门处把她放下。我相信各位都是君子，一旦做出承诺，绝不会食言。”
　　他说了这么多，却见迎面站着的众人都没有动静，只是死死盯住他，仿佛入了迷。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紧接着腿上一凉，有什么东西钉了进来，立时麻了一片。这时头顶又响起一阵嗡鸣，那声音呼啸着掠过上空，他抬起头来，看清那是一支极细的黑色箭羽，正在向前方飞去。他一阵惑然，怎知那黑箭就在此时转了个弯，调转方向朝他冲来。被他捏着喉咙的叶云徊眼看一条黑线正对着自己的鼻子撞来，瞬息之间已扎在武承翰的手腕上。被刺中的地方马上泛起同腿上一样的麻痹感，接着剧痛弥漫开来，让他无法忍受。还来不及反应，腰上也中了一箭。
　　武承翰心头大骇，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箭羽飞来，一时胆寒到了极点。那毒药发作十分迅速，他眼前一片朦胧，心绪狂乱无比，行动毫无章法，叶云徊被他拉扯着东摇西晃，差点没吐出来。
　　就在她被晃得头晕眼花之时，一阵疾风劲起，夹杂着她熟悉的气味。有人疾速掠来，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几丈开外。
　　“玄山君！”有人喊道。
　　萧历瑾着一身箭袖玄衣，踏月御风而来，左手拿着那张少有人见过的逐日弓，右手揽着叶云徊。神情冷然，寒意凛凛。
　　叶云徊靠在他肩头，好一阵才平息方才的不适之感。抬起头来，四目相对，胜过万语千言。见她无事，萧历瑾的脸色和缓了些。
　　温平岚眉头微蹙，片刻后别过脸去。他终究又慢了一步。刚才他究竟在等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像萧历瑾一样，干脆利落地杀出来救下云徊？可谁知道他心里有多害怕，担心贸然举动会激怒已如丧家之犬的武承翰，从而真的伤了云徊。几番挣扎，几番犹豫，他最终没有出手。
　　也许，这就是他不如萧历瑾的地方吧。
　　叶千愁松了一口气，对谈镇远道：“厉宗主来了吗？”
　　方才他让谈镇远去请厉燕士，这时谈镇远回来了，禀道：“回师父，厉宗主早已不知所踪，归云宗的门人都还在。”
　　众人交换了眼神，明白厉燕士这是早已做好准备，把武承翰丢在这里不管了。不知是谁给他通风报信，让他溜之大吉。
　　武承翰被毒药发作折磨得痛不欲生，倒在地上抱头打滚，听见谈镇远的话后凄厉大叫道：“不可能，不可能！厉燕士这条老狗，当初都是他许诺我将来传我宗主之位，我才给他卖命的，如今却不管我的死活了！我不信！我不信！”他慌张了起来，喊道，“不，不是我，都是厉燕士让我做的。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说了，只要我听他的，将来我就是归云宗的宗主！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萧历瑾冷冷道：“暂时死不了，药效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在那之前若要他不死，来找我拿解药就行了。”说完带着叶云徊一同离去。
　　拓跋显大步跨出，一脚踩在武承翰头上，恨道：“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莫逆静静地站着，心中不知是悲是喜。转过身正要离开，忽听拓跋显喝道：“站住！”
　　他停住脚步，转回来看着他的岳父。拓跋显神情无限悲伤，对他道：“佳卉的死，与你也脱不了干系！我当初就不该把她嫁给你！”
　　莫逆没有说话，低下了头，身形在夜色中有些萧索。
　　良久，拓跋显声音沉下来，犹豫着道：“你跟我回黑水城吧，那儿也是你的家。”
　　莫逆那一直木然的脸上出现了一阵情绪波动，接着有泪滑落。
　　凉风吹过，愁怀难遣。昆仑的夜，终于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