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10、月夜无皎洁（5）

　　那天阳光很好，莫逆在幽暗的房中坐了许久，默不作声地看着佳卉提起篮子，说去外面的水井把菜淘洗淘洗。她出去没多久，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莫逆迅速起身出去，却见到佳卉倒在水井边，身下的血已流了很远，裹了尘土滞留不前。
　　她双目大睁，满脸惊惧地看着他，似乎害怕到了极点。虽然莫逆已经做好她会离开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归云宗的人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在自己眼皮底下要了佳卉的命。他呆住了，心神俱裂，回过神来朝佳卉跑去。然而，他在她眼睛里看到的是更深的恐惧，她拼尽全力想往后躲，却是徒劳。无力地挣扎了一会儿，还不等莫逆握上她的手，她就断了气。
　　莫逆委顿地坐在地上，楞楞地看着死不瞑目的佳卉，泪眼模糊，心痛难言，双手颤抖着无所适从。饶是如此，他仍然听到了几乎细不可闻的一声轻笑，猛然抬头，一个身影在巷中一闪而过。似乎感觉到了他投来的视线，那人转过了头，让他看清自己的脸。在那一刻，莫逆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如坠无边地狱。
　　那是一张和莫逆一模一样的脸。他的脸。
　　那张脸嘴角浮起一抹讥笑，那讥笑他很熟悉。他反应过来，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果然，一阵嘈杂的人声由近及远响起，无数修士从不同的方向冒了出来，朝他围了过来。
　　他们看见倒在地上的拓跋佳卉，纷纷震惊到语无伦次。好半天，为首的几个站上前来，大声呵斥道：“这是怎么回事？！”
　　莫逆神情木然，喃喃道：“她死了，她死了。”
　　这群修士都停住了，四处张望，却不敢贸然上前。几个同住在巷中的人很快被押了过来，在那群修士的鼓励和恐吓下，他们瑟瑟发抖，很快指着颓然的莫逆道：“是他杀的，我看见了！”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信誓旦旦自己看见莫逆杀了这倒在水井边的女子，并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说那女子正提着篮子到了水井边，就见莫逆出来挡在她面前，隔着些距离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却见莫逆拿剑便刺，刺了一次还不罢休，一剑又一剑，直到那女子倒在地上不能再动弹。
　　领头的修士喝道：“莫逆你这无耻贼人，你好大的胆子，好歹毒的心肠！竟然杀了自己的老婆，你还是人吗？”
　　莫逆身如磐石，巍然不动，静静道：“不是我。”
　　“既然敢做，就别不认，让人看轻了你！”
　　“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无耻败类，枉我以前以你为榜样！呸！”
　　不停有人站出来质问，仿佛身披圣光的正义之士，定要主持正义。正在唾沫横飞之际，莫逆突然抬起头来，双目血红，神情狠厉。那群修士猛然间吓了一跳，纷纷往后退了几步。莫逆站了起来，那群人又往后退了退。
　　此时他手中什么兵器也没有，只有一身素袍，略显凌乱的头发，看着风尘仆仆。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声音越众而出：“诸位，归云宗逆徒莫逆今日又犯下大错，还请各位鼎力相助，将他拿下！日后归云宗必定尽力报答！”
　　人群让开道路，只见武承翰悠悠走了过来，表情甚是慷慨激昂。众修士尊敬道：“武少侠来了！”
　　武承翰如众星捧月一般被围在中央，心中十分受用，脸上却做出一副沉痛表情，声音悲切道：“师兄，本来只要你回去跟师父认错，把偷走的剑谱交回去，这事也就平息了。你知不知道，师父一直在盼你回去，他老人家让你伤了心，终日茶饭不思。又唯恐你为祸江湖，夜夜不得安眠。可你不知悔改不说，还一错再错，竟然杀了你的结发妻子，你……”说到这里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围着他的修士见他如此，不禁觉得他为人实在正派，将莫逆衬托得益发凶残没有人性，纷纷表示要助他一臂之力，将那莫逆擒住。
　　武承翰见状心中大喜，面上仍悲痛道：“诸位先听我一句，拓跋佳卉乃是黑水城威烈侯之女，身份尊贵，今日惨死在此，实在令人不忍。她既已去，我们必将保她尸身无损，送还黑水城，令她可安息。”
　　众人都觉得言之有理，立刻明确分工，有人上去缠斗住莫逆，令他分身乏术，几个身手好的修士趁机带走拓跋佳卉的尸身。
　　莫逆一直不发一语，任他们质问唾骂，因为他明白不论自己如何辩解，都没有人会听他的信他的。他们只想抓住他，去归云宗领赏，在江湖上扬名。至于那些事到底是不是他做的，已经不再重要了。毕竟比起他来，人们更愿意相信厉燕士这位大派掌门的话。
　　在层层包围中，他终于死了心，手中挥舞着那把让他成名的归云若水剑大杀四方，定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众修士众不敌寡，武承翰气急败坏，大声喝道：“贼人莫逆！还不留下归云若水剑，这是师父赠出的归云宗名剑，你怎配用它！”
　　莫逆二指并起，在剑身上徐徐抹过，看着上面映出的自己的憔悴面容，沉声道：“等我用它斩掉你们的脑袋，自然归还给他。”
　　这句话一说出来，武承翰神情变幻莫测，众修士也一阵胆寒。这个“他们”，指的是此时在场的人，还是武承翰和他们的师父厉燕士？无论是哪种含义，都叫人不自觉地有所忌惮。
　　武承翰脸色难看之极，当即下定决心，挥手让众人赶紧擒住莫逆，今天一定要他死！哀莫大于心死，莫逆爆发出锐不可当的杀气，众修士被他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摸到，就让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此，他犯下的大错里又添了浓重的一笔。经过归云宗的通报，黑水城也将他列为了仇人和追杀的目标。

　　武承翰看着端坐在自己面前的莫逆，狞笑道：“哈哈，你那个老婆本是贵族千金，一时鬼迷心窍才跟了你。你也不想想，她是那种能吃苦的人吗？早想离开你回黑水城了！若不是她成天出去乱晃，我也不会那么快发现你们在哪儿。身份再金贵有什么用，脑袋空空蠢得要命，死不足惜。”
　　莫逆问：“所以你就扮作我的样子，杀了她？”
　　武承翰像是觉得有意思极了：“说她蠢还是抬举她了，她不是你的枕边人吗？竟一点没察觉出那不是你。我跟她说，我会和她一起回黑水城，她马上高兴得不得了，更是一点戒备都没有了。被我耍得团团转，我都觉得没意思了，只好把她杀了。你是不是很生气？很难过？”
　　莫逆看着他，没有说话。
　　武承翰得意道：“对呀，你生气有什么用，难过又有什么用？谁会信你？更别提现在你的灵脉被封住了，对我来说还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我宰割？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被我牵着鼻子走。”
　　“是吗？”莫逆站了起来。
　　武承翰立刻起身往后退了两步，面上瞬间掠过几丝慌乱。随即想起来莫逆灵脉已被封住，奈何不了他，又镇定了下来。
　　“怎么，你怕我？”莫逆问。
　　“你少废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武承翰咬牙道，“师父让我来就是为了了结你，送你去跟你那蠢老婆团聚！”
　　莫逆淡定道：“明日威烈侯就来了，这么等不得吗？让我多活一个晚上也不行？”
　　武承翰眼珠转了几转，阴阴笑道：“夜长梦多这个道理你懂的，不如早点把你解决了。”
　　莫逆忽然问道：“温平岚得罪过你？”
　　武承翰表情有些怪：“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罢了，同门一场，反正你死到临头了，再陪你说几句也无妨。他倒是没得罪过我，可那又怎么样。怎么，觉得我这样不妥？”他抬手指了指自己，一脸好笑的表情。
　　见莫逆不答，他不以为意，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扮成他的样子，也是看得起他。他不是名头很响么？美姿容好品行之类的，什么好听的词儿全往他身上套，好像除了他，这世上就没别的名士了。那我偏要毁了他的名声，看他还能不能继续风光！”
　　看着武承翰那被嫉妒扭曲的可怕比情，莫逆轻叹一声：“就像你当初毁了我？”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武承翰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毁掉你很简单，根本不费劲。我每挖好一个坑，你都会往里跳。每设计好一步，你都会照着走。可能是我太了解你了吧，你说是不是？”
　　“你疯了。”莫逆看着他，摇摇头，脸上似有同情。
　　仿佛被踩住尾巴的猫，武承翰跳了起来，指着莫逆的鼻子大骂：“你才疯了呢！你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子，被我玩儿得团团转，跟你那死了的老婆一样！”
　　他咬牙切齿地扑了上来，一手直取莫逆咽喉，就在如利爪的五指就要扣上喉头之际，莫逆伸出双手，一手扣住武承翰递来的前臂，一手在他掌中点了一下。武承翰手上传来一阵剧痛，接着整只手臂麻木入骨，失了知觉。他脸色大变，气急败坏道：“你不是莫逆！”
　　“莫逆”冷冷笑道：“你也不是温平岚，我们彼此彼此。”
　　说话间，他指尖极速翻飞，不停游走。与此同时武承翰身上基础关键穴位都被点住，很快动弹不得，还好尚能说话，震惊之余怒目而视道：“你究竟是谁！”